河水冰冷刺骨,源源不断地灌入他的耳里。他手脚胡乱甩动,只知道憋气和闭眼,不知如何往上游,而身体越来越沉重。几支箭矢擦过齐州于的脑袋,他不敢多动,任由自己被千灯拖行。
还未游多远他已经憋不住,捏了捏侍卫的手臂。肺部憋得难受,鼻子不经意吸入一点河水,瞬间他的整个脑袋被呛得十分痛苦,他使劲抽出自己的手,欲要挣扎着浮出水面。
千灯强硬拉着他继续潜水,他肺部仅剩的一点的氧气被他耗尽。所幸千灯开始上浮,他的口鼻一露出水面便立刻贪婪地大口吸气,鼻梁刺痛,血腥味充斥他的喉咙。
千灯搀扶他上岸,却发现两人被阿北带兵包围。阿北洋洋得意,浑身湿透的刘四娘也被他们抓住了。千灯准备拔剑,齐州于按下她的手。
石头地板干燥积灰,遇水后立刻湿润,显而易见的湿脚印踏上这块区域,干燥和霉味是此处的标志。大腿粗的木头一根根竖立在同一侧,顶上和四周的泥墙不见窗户或小孔,四个角落也被石头封得死死。
附近飘出腥臭味,与走道的熏香融汇,一阵香一阵臭,令刚刚进来的世子发出作呕声。三人湿淋淋,被赶进牢房,身上的武器和包袱均被没收。
士兵一离开,千灯迫不及待问道,“世子,为何要被抓住?千灯可杀光他们。”
刘四娘不嫌弃地上的尘土,大大方方坐下,“就是啊,月甫咻地一下跑远了,一眼都不想看到你。”
齐州于用脚铲掉地上的尘土,弄得他的靴子更加脏兮兮,他也干脆坐下,“追上去会被杀死的。”
“所以你为何要喊月甫的名字?偷偷跟在后头不就行了,你现在浪费半天的时间,他们半天就能将我们抛得远远的。”刘四娘用力点点齐州于的额头,“紧要关头你却变笨了,你究竟有没有脑子?”
“吵死了,我现在不想理这件事。”
“你再说一遍!”刘四娘恼怒,惊醒隔壁正在睡觉的犯人,“你在想什么?老娘可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起来,赶紧追上去。”
“不要。”
“现在追上去还为时不晚,月甫不理你你就闹脾气?别搞笑了,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白——”
“我把他当作兄弟!”齐州于暴跳如雷,他眼眶微红,“我才不管他有什么阴谋,我只想问他几句话,但他要杀我!”被千灯扑入水的那一刻他似乎见到月甫的冷漠眼神,他颓废坐下,“我一直真心对他......原来我这么笨。”
“笨就笨,但你不要独行其是,起来吧。”
齐州于一动不动。
刘四娘深深呼出一口气,“算了,老娘自己想办法出去。”
地下监狱有二十间牢房,关押七名罪犯。刘四娘肩靠木门坐着,时刻注意巡逻的狱卒,数着他们的步子和时间。齐州于疲惫躺倒,双目无神地盯着眼前的一块小砂石,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月甫的淡漠眼神一直印在他的脑中不肯消失,即使数着药草的名字也能蹦出那双眼神。悲痛和伤感揪住他的胸口,令他喉咙又涩又痛,连带后脑勺也痛了起来。
湿透的衣物紧贴他的皮肤,寒气渗入他体内,已经弄不清是寒气加剧他的悲痛亦或是反过来。然而他已不在乎,只清楚自己跌入冰窟,悲伤和冰冷未能随着时间流逝。婉安难以寻找,月甫也离他而去。
一片影子落在他头上,齐州于通过余光得知是何人。
千灯犹豫片刻后开口,“世子,我们现在可以回齐国吗?”她没得到回应,“需要千灯拿一套干净的衣物,还是饭菜、热水?”
齐州于转身侧躺,背对千灯,他闭眼,身体微曲,这个姿势较为舒服。
“世子,若要接近月甫,齐国的各位大臣都能帮助世子,大臣们一定满怀期待等着世子回家。”千灯平静道,可对方充耳不闻,甚至捂住自己的耳朵。她抬手,准备放在世子的肩上以示安慰,但她想了想后还是放下手。
夏日来临,将军府绿意冉冉,蓬蓬生机,桃花树和栀子花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绯红与嫩白因风戏弄而浅浅接触,像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绿草青翠欲滴,刚刚接受雨露和阳光的洗礼。
水珠收纳阳光,大自然打造的绿意引人心情舒畅,但不到一会这片草地被一位肥胖的十五岁少年用锄头掘开。完美的画卷被丑陋之物沾染,任谁都想将这块碍事之人清除。
泥块内的蚯蚓受到侵扰,爬到半路被一双筷子拾起,又被扔入袋子内。少年甩动装满蚯蚓的蠕动袋子,大笑起来。
“州于,你在笑什么?”另一位少年的声音接近,昂贵舒适的衣料足以体现他的身份地位,乳白色的玉佩为他增添光彩,将他整个人的气质提升到翩翩君子之范。
齐州于打开袋子,得意洋洋,“看!”
“你想吓唬谁?”
“婉安,哈哈哈,谁叫她这几天都不理我。”
月甫无奈笑了笑,“不可这样对姑娘。”
“她不可以不理我。”齐州于气鼓鼓,“我鬼知道她喜欢那些花,她还把我的画全扔掉了。”
“好好向她道歉。”
“哪有男人对姑娘摇、摇尾可怜。”
“摇尾乞怜。”月甫走到树下,“州于,向姑娘道歉不丢人。”
“一把好琴要多少钱?”
“至少一银币,怎么了?”
“我烧了你兄长的琴。”
月甫有些惊讶,“为何?”
“他瞪了我一眼,还骂我怎么不去猪圈里睡,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待你也是这样的吧?”
“他待谁都这样,但你何必烧他的东西。”
“还有啊,我觉得他每次看婉安的时候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他一定也喜欢婉安。幸好他是个病秧子,还是个瘸子,婉安根本看不上他。”
“婉安对谁都好。”
“你可要打消你兄长的念头,他肯定对婉安不怀好意,想强取海夺。”
“强取豪夺,我最近有点忙。”
“你去见你爹了?”
月甫点头,“嗯。”
“他肯定骂了你。”齐州于轻轻拨动泥土,露出里面的蚯蚓。
月甫将手中的小木箱与对方的袋子交换。
齐州于打开木箱,药草味扑面而来,“给我这个干嘛?”
“考考你,三天内做出能够御寒的药。”
“麻烦,一天就行了,有什么奖励?”
“我说服将军让我带你去湖边玩。”
“现在吗?好啊!”齐州于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转眼却看到女奴隶们正盯着他们偷看,“那些奴隶真烦人,哪里都有他们。”
“无碍,无需责罚。”
齐州于瞄一眼月甫,“但你长得比我差一截,她们的眼光真有问题。”他瞧见月甫不是很开心,“你爹又骂你了?”
“天子派人来了。”他见齐州于继续挖土,欢呼更多的蚯蚓出现,他被齐州于的笑脸感染,微微勾唇。但那只是昙花一现,他脸上出现细微的忧愁,“你知道王畿的人说什么吗?”
“哇塞,你快看,超多。”齐州于急急忙忙地用筷子将蚯蚓夹到一边,忽视一旁的月甫,“袋子快给我,哇,这条好大。我不拿给婉安,我准备拿去钓鱼。”
月甫踢踢脚前的泥块,“天子传令要我去一趟姚国,这么急,他是嫌月国被欺负得还不够多吗?粮食、兵马都要供奉给他。”他将正在逃脱的蚯蚓用脚尖压住,耳后的头发垂在脸侧,“天子凭什么?”
齐州于抢走月甫手里的袋子,“这些够了,走,月甫。”他没注意到身后的人未跟上。
第一场春雨出现得很早,齐州于不顾夜幕下的狂风暴雨偷偷从将军府的寝室溜出,朝西南飞快跑去。义安没有宵禁,他在街上肆意乱窜的行为被百姓揭发,将军府立刻派出侍卫抓他。
穿过小桥,跑进月侯府邸,他扬言要见月甫。他的吼叫很有见效,用不了多久他被请进屋。担忧和急躁逼得他两三步冲入月甫的寝室,飞似地来到他面前。
齐州于的双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肩头,“月甫,她不见了,婉安不见了,快派人去找!”
月甫正跪坐着看竹简,他差点被推倒,“你怎么知道?”
“我去她家里,结果整个府邸都在说这个事。”
“我知道,已经派人去找了。”月甫放下竹简,推远案几,免得被撞翻。
“她该不会又偷偷来找你了吧?”
“她没来找我。”月甫按下齐州于的手,“你冷静点。”
“全是你的错!”齐州于愤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倒月甫,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抓住他的肩头,“今天早上明明是你的错,你还想婉安道歉,奴隶就是奴隶,你装什么君子,恶心。臭小子,我要宰了你!”
月甫不反抗,等着齐州于松手。他确实等到了,只不过脖子痛得很,脑袋因为缺氧变得昏沉。
齐州于摇晃身子站起,“赶紧命令将军,还有百骇军也去找,快点!”
“将军很忙。”月甫揉揉脖子,“没时间陪你乱来。”
“什么乱来,婉安的事最重要!”齐州于踩中月甫的案几,竹简倾泻一地,墨汁洒在其上。
月甫皱眉,他看一眼竹简,之后直视齐州于。
齐州于难得见到月甫生气,接着他被很不客气的月世子推出门外,将军府的侍卫已在外面等候,“臭小子,我以后都不想见到你!”
月甫的语气中饱含克制的怒火,听上去仍保持着正人君子的风范,“正好,我今晚就离开月国。”语毕,他关门。
齐州于大袖一挥,“快走,不送!”
雷雨交加,齐州于踏进雨幕中,打在他身上的雨滴比刀子还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