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法师舒舒服服地躺在床榻中,身体四周有舒适柔软的被子堆叠着,底下垫有刚送来的羊毛毯子,手边有冰凉的羊奶。床榻的头尾各漂浮着冰球,源源不断地散发寒冷的气流,屋子的壁衣和地衣一应俱全,舒适度堪比月侯的寝宫,只差几名奴隶的服侍。
齐州于粗略看一眼甘来的伤口,告诉他并无大碍。甘来睥睨齐州于并掩鼻,他放下手中的破裂龟甲,指着齐州于的物鬼,之后张开手掌。
齐州于紧握物鬼,笑着摇头,“我挺喜欢这个,要不送我吧。”
甘来嫌弃,“你不知礼也不懂礼,别以为你是世子的心腹我就不敢对付你。”他伸长法杖,钩住物鬼的绳子,一把拉过齐州于,“他没抢走这个可谓万幸,还给老夫吧,不然你会死。”他取走物鬼。
齐州于紧张地抓住大法师的手,“我还是继续找他吧,不能就此放弃啊。”
“呵呵,谁说老夫要放弃。”他将物鬼戴在脖子上,接着研究龟甲的裂纹。
齐州于镇定着,但内心有些慌乱,“凶或吉?”
“吉。”
“月甫信吗?”
“他比较相信观星,老夫的蓍草也是吉。”
“你能帮我占卜吗?”
“你要向鬼神问什么?”
“我以后的路顺不顺。”
“无名小辈占什么卜,别来烦老夫。”
“为何月甫会对他的兄长下手?”
甘来的视线终于转到齐州于身上,“这里没你的事了,赶紧走。”
齐州于朝他吐舌头,很不客气地踢翻地衣,却踢到毁坏的器物。他顿时想起老奴,最该死的人还在他身后活着。他回到许剪秋的住所,虽不介意她的桂花香味微乎其微,但也受不了牲畜的臭味,他便劝说她放弃这件差事。许剪秋不愿,执意要鱼奴教她怎么饲养峳峳。
“许姬想一直一直留在月世子身边。”
“你怎么还想当世子妃?”齐州于脱口而出。
许剪秋捂住发红的脸庞,“许姬不敢觊觎,只要世子认为许姬有用就足够了。吾忠君,你觉得世子最需要什么?”
齐州于想了一会,“勇士?可许姬不需要成为那种人,许姬有许姬的力量。”
“是什么?”
“许姬是姑娘呀,香香软软,君子好逑。”他边说边靠近她。
鱼奴为峳峳梳理皮毛,她动作很慢,偶尔看向两人。
“许姬听闻齐国的质子长年好吃懒做,身体的肉都垂到地上了。”
“他的事连流金的百姓都知晓了吗?”
“差不多整个月国的百姓都知道,当年月国和齐国的约定全天下都看着呢。”
“唔,真的是齐国先做错事吗?”
“当然啊,齐国不知好歹,胆敢侵犯天子的王土,不然月国怎么会无缘无故教训他们。齐国送来质子已算是很轻的惩罚了,还是月侯请求天子不要对齐侯用刑。”
“若齐世子要娶你为妻......”
“许姬宁死不屈。”
齐州于大笑,忽然他瞥见住所的窗边站着一位男人,他大喜,迅速跑去,“仁,你终于回来了。”他跳进窗户,见仁没有受伤,小声道,“那人安全了吗?”
仁点头,卸下弓箭,“在下护送他走出搏兽山,四天左右就能回到康国。”
“那就好,没有白费功夫,我的马呢?”
“它自己跑进山林,那是匹好马,不会有事的。”
齐州于告诉仁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隐去赵卒长、玉石钥匙、老奴和梦境的事。仁得知月甫的兄长月珂也在此处,而且变成半只妖怪,他很不想相信。
当晚,齐州于潜入偏堂,他没有成功盗取物鬼,还险些被甘来发现,只能灰溜溜撤退。他寝食难安,万一甘来启动物鬼,他不得不使出龙语应对。可惜村里没有毒药,否则他一定要甘来闹肚子闹上一个月。
接下来的日子较为平静,许剪秋能独自照顾峳峳,松为了安抚月珂的痛苦整日和他待在一块。甘来的占卜次数变得频繁,门边堆积十几块龟甲、兽骨和一百多根蓍草,有时可听见他与月甫的争吵。
月国士兵在九鸦的带领下积累了不少怨言,月甫未来得及出现时他们总是打得难舍难分,不把对方的脑袋砍下誓不罢休。九鸦砍伤十三名士兵,他的百骇军伤了四十多名月国士兵。
月甫赶到现场后也难以制止他们的打斗,前几次还算顺利,到了后来他的命令无人听从。月国尚武,看重带兵打仗的将军和掌控大局的主君。
他们的军队总是不同于其它诸侯国,在外人看来他们饶勇善战,却难以管教,不可避免得会功高震主。尤其是百骇军的身边长期没有将军看管时,这群野武族人难免会有小心思,更何况狐村中地位最高的人仅仅是个世子。
月甫不仅要应对两方士兵,还要给病人制药喂药,光是熬药就费了他很多时间。病人的药水为淡蓝色,齐州于悄悄尝了一口,微甜,具有宁神静气的效果。奇怪的是许剪秋也要喝药,只不过她的药是红褐色的,很苦,齐州于尝不出有什么作用。她十分高兴月甫能来找她,再苦的药她也能一口气喝光。
五位病人相继死去,月甫想将精力花在曲禾身上。曲禾不愿意,他不希望其他病人因他而被放弃。齐州于和仁练习剑术,他偶尔玩玩仁的红弓,射出三箭就得到仁的赞许,可他看见仁连射十箭也不觉得累。
他与刘四娘的见面时间很少,每当月甫对刘四娘微笑之际他便会胡思乱想,他找她问话时她很不耐烦,很难不怀疑刘四娘已经告诉月甫某些事了。两人就这事大吵一架,他认为她跟了月甫,她觉得他不可理喻。
仁的劝架不成功,可以说是火上浇油,被鱼奴拉到一旁待着。不欢而散是理所当然的,他们都不肯向对方道歉,相遇时绕道走,吃饭时相互远离。
时间照常流逝,进入八月中旬的末尾,苍梧野的树木百花齐放,争芳斗艳。小小的池塘聚集密密麻麻的水毛茛,远看是一片黄色,近看才知道那是白色的花瓣。
石墙外的土地经历一遍又一遍的妖血灌溉,孤魂野鬼被吸引过来。每当这时候吵闹的士兵便会停下打斗,共同斩妖除魔。
齐州于靠在窗边,不关心村外的事,他看着许剪秋在月甫的住所外徘徊,她手上的糕点早已冷掉。刘四娘打发走许剪秋,之后她进入月甫的屋子里。
物鬼、刘四娘,两股乱麻交织在他的心中,解不开,烧不掉。他大可冲进去毁掉物鬼,带走刘四娘,顺便弄伤月甫,掳走许剪秋。
过了一会,仁跑到月甫住所的门前。几秒后,月甫大步走出房门,两手握着猩红陌刀。这一眼惊得齐州于语无伦次,他两腿发软,跌落窗下。他顾不得臀部的疼痛,急忙跟随在月甫的身后。路上他询问仁发生何事,仁止不住地叹气。
军队的训练如火如荼,刀剑齐鸣,箭矢齐射,各类法术从中穿梭。可是认真一看,士兵们杀气腾腾,脚底下的草地尽是泥泞,混合火焰、冰渣和鲜血。他们面目狰狞,满身是伤,不将对方重伤绝不罢休。这哪能是平常的训练,他们简直将对方看作敌人。九鸦被月国士兵包围,已伤痕累累,他得不到百骇军的支援,被月国士兵一刀刀削去血肉。
齐州于诧异两支军队的冲突,没想到百骇军如此难管教,幸好仁已经离开了。
月甫光是将陌刀带来这里已累得气喘如牛,眼前的景象令他怒不可遏,他吃力地高举陌刀,砸穿前方的岩石。让士兵们停下的不是石头碎裂的声音,而是陌刀的颤鸣。
光线穿透血色刀刃,映出刺目红光,让人害怕地迈不开腿。见刀如见人,即使他们还有杀敌的欲望但此时此刻全都被陌刀镇压下去,没有再犯事的冲动。
士兵明白折竹不会轻易交出自己的武器,而现在却被月甫持有,将军有何用意已经很清楚。月甫命令他们五天不得吃饭喝水,他们遵守得很好。
陌刀静静立在碎石之中,谁都可以拿走,但没人会愚蠢到要当大将军的猎物。齐州于望着那把兵器,左手不自觉握上剑柄。也许在场的人之中只有他的目光充满怨恨,巴不得用大火烧毁陌刀。
他的记忆再次回到悬崖边,有预感他和将军将会再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