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放到李浩跟前,赵四爷点头示意,李浩端起,随四爷一起喝茶。
“好茶,这是……”李浩惊喜,唇舌又品了品,“老班章?”
“哦?说说好坏。”赵四爷也是一惊,来了兴趣。
“老班章嘛,普洱中的极品,产自西双版纳勐海县一个高山寨子,嗅之韵香如蜜。这种特殊的‘班章味’,别的茶是决计不会有。”李浩转着手上青花瓷的茶杯,品着说着,“另外,老班章还有一个特点——香气很强势。茶汤、叶底、杯底,都有散香,而且,杯底留住的香味一般会比茶叶、茶汤更强更久。”李浩仰头喝干了杯中残茶,然后轻轻在瓷杯上嗅了一圈,“这杯子,您隔一阵子还会闻到香味的……就这香气,绝对是上等老斑章。”
赵四爷又为李浩斟好一杯,笑呵呵道:“红酒论酒庄,普洱讲山头。云南普洱,地理不同,滋味也大不一样。我这老班章,又如何个上等法?”
李浩啜了一口茶,慢慢回味品鉴着,实际却是在斟酌接下来的措辞。他已经发现,赵四爷用的茶器是一件建盏极品,似乎还是宋代真品,而自己手上的青花瓷杯,也竟然件成化年花鸟杯,同样价值不菲。这意味着,姓赵的必有要事相求。
那就等他先亮牌就是了,接不接招,看小爷我的心情了。
李浩看着杯中深琥珀色的茶汤,撇嘴一笑,放下茶杯道:“老斑章有‘茶王’之誉。2000年那会儿还没火起来,一公斤茶也就几十块。仅仅几年,茶价就翻了上百倍,一般号称‘极品’的,市面上起码几千块一公斤。真正老班章茶树,大多有几百年树龄,春茶每季不过几吨。如今能有一饼上等老班章,那可是绝对值得炫耀的。”
李浩心下泛笑,马上喝茶掩饰,接着道:“而四爷手上的,我想,应该不会是——”
赵四爷忽然端出了拆开的茶饼,打断了李浩。
李浩接过茶,仔细端详了一阵,又将茶叶放在鼻尖前,闭眼闻了闻。隔了十多秒才睁眼,惊道:“四爷这饼,可不是一般的老班章,必是单株古树!如果说老班章是普洱中的极品,单株古树茶就是老班章中的极品。”爱不释手地又端详了一阵,李浩才双手交茶饼递回去。
赵四爷淡然微笑,眼神藏着得意。他放好茶饼,拍拍手道:“那你说说看,我这单株古树,该是什么价?”说着,又给李浩斟上一杯茶。
“如今,普洱是潮流,极品老班章还是限量品,市面上也就几千块一公斤。今天您这单株古树,一公斤六万是有的!”
赵四爷伸出两根手指,面色得意。
“两万?哇,那可是太值了!”李浩满满的羡慕。
“两千二……一两。”赵四爷咬字清晰,还故意拖着长音。
“那就是……四万四,一公斤?!”李浩计算着,依旧羡慕,“这,以您这饼茶的等级,这个价拿到,可谓可遇不可求啊!我猜,您是去老斑章那寨子直接跟茶农弄的吧?!”
赵四爷得意点点头,干了杯茶,劝着李浩也喝,然后又给两人斟好,道:“老班章的茶农们只习惯现金交易,什么微信、支付宝的,试都不想试。我就见到位海南茶商,上山时带了两千多万现金,装了几个蛇皮袋。”
赵四爷冷笑摆头,接着又叹了一声:“近年来中国茶叶可谓泥沙俱下,茶树稼改、拼配生熟盛行,茶叶原本‘珍鲜馥烈’的‘俭德’之味丢失殆尽,喝上一杯正统上品的茶汤简直就是奢望。
“而这单株古树茶,之所以堪称茶叶金字塔的塔尖——不光是普洱,是所有茶,就是因为它韵香俭德、珍鲜正味。当然,如此珍贵,产量就不会大,一般也不会流通进市场,都是顶尖茶商和茶虫去茶园预订茶树、甚至包买整个茶园,专找年龄最大茶树上出的茶青,单独制茶,即称之单株古树茶。还是因为产量小,只会在小圈子里相互赠送、品鉴,甚至当作镇店、镇手的宝贝。
“我呢,自认是个馋嘴的茶虫,为了一口茶之正味,前几年也跑了趟云南,重金办了几公斤单株古树的老班章,到今天,所剩也不多了。”
赵四爷神色说着就阴郁下来,抿上一口茶,又道:“过几天这一出国,茶喝完,就再难有这口味道喽。关键是,更难找个品味投脾气、喝到一起去的茶友……”
说话间,赵四爷已换了一壶新茶,他将李浩没喝完的茶倒掉,倒上了新沏的茶,然后自己先喝了一口,看着李浩:“小李啊,你不是俗人,咱们这一出去就是分道扬镳,后会恐无期了。所以趁着难得的空闲,特邀你来陪我品品好茶,能有知音一起品茶、聊茶是一大幸啊。”
「老狐狸,绕了一大圈终于要到正题了,」李浩心道,「且听你能讲什么聊斋吧。」
“哎哟,四爷您抬举我。”李浩一脸谄媚,双手托杯以茶恭敬,身板却坐得笔直,“像我这种小角色,单为了活着就没一刻敢清闲。我这借了您的光,才有口福得尝此等极品,我都有点惶恐了。”
赵四爷轻缓摆手,很有派头地淡淡笑着,但是没有李浩预想的“受用”之色。就听他说:“你我不用这么客套,我说了你不是俗人,你也不要拿我当冤主哄。我说的都是真心慨叹,你不当真,不作数就是了。找你来品茶是真,我想说些要紧话也是事实;没有好茶请你,我怎么好开口不是。”他笑着说着,虽然没有寻常的阴邪,但还是冷冷的。
李浩依旧扮着自己倾听者的角色,回以谦虚的自嘲式笑容,低眼喝茶,听对方继续。
“穆老板不听我劝。你知道,拿赌船当肉包子扔警察,我是反对的,但谁让那两个坏了规矩的贱种偷钱,逼死了尹文山那个蠢货呢。警察咬上了就不会松口,也是没办法。唉……”赵四爷很郁闷的样子,喝了杯茶,继续道:“过去的账就不提了,也怪我没坚持。可眼下谁也没想到,赌船上有个网络部的小子,黑了一堂的电脑,抓了不少要命的东西去。”
“这是,什么意思?”李浩一惊,不由得捏紧了手上的瓷杯。
他没想到穆一堂的电脑居然被“黑”了,而且是如今这个时间才发现;无疑,对每一个人而言,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但是,也可以是个绝佳机会!
“谁发现的?怎么这会儿才发现?”李浩作淡然状,接着又问,强压住心下突然而起的兴奋。
“王博士发现的。”赵四爷回答,皱起了眉头。
李浩颔首了然,瞟了一眼赵四爷,低眼转着茶杯,却是更认真听着。
赵四爷接着道:“他不是在负责数据安全么,帮一堂整理好全部资产,然后掩护大家一起——”
“四叔!黑子找的真特么爽啊!哈哈哈哈……”
赵四爷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从后堂大咧咧闯进来的乌贼打断了。只见乌贼光着屁股,兴奋喘息着,赤条条的全身汗油油得发亮,瘦而精壮的身材健美、坚实,棱角分明的筋肉间许多长短可怖的伤疤,点缀出一身变态的邪气。他嘿嘿笑着直奔赵四爷身边,伸手抄起茶壶牛饮,却是仿佛没看到李浩一般。
赵四爷皱着眉头瞪乌贼,却无一点怒意和嫌弃,只伸出一只手,以手背去挡那盏油灯的火苗,不知怕污了,还是怕熄了。
“可累死我了!但真特么带劲!哈哈哈哈——”乌贼一抹嘴,撑住桌边浪笑,“四叔,黑子可真办了回——”
“也不怕烫死你!”不等兴奋得放肆的乌贼说完,赵四爷抢回茶壶,还厌恶地狠瞪了一眼。
乌贼不以为然,显摆着小聪明:“我看到了,您没煮水!说明这壶茶晾了有一会儿了,不会烫,肯定刚刚好!嘿嘿嘿……呦,浩哥,来了!”
“贼哥。”
乌贼像是刚发现个大活人似地,赖笑着打招呼。李浩无心计较,依样笑着回应了一声,他知道这小子在后面干什么好事,身上散过来那股腥涩的臭味说明了一切。
“成,你们聊完我再过来。我再玩会儿去!”乌贼倒也不废话,一拍桌子转身就回了后堂。
赵四爷跟着叮嘱一句:“你俩别闹得太乱,记得收拾干净!”
“放心吧……”乌贼人影已去,敷衍着甩了一句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