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院路,自行车是交通的绝对主体,路边,私人车与共享车都是混放在一起的。沿着两排整齐停放的自行车中间通道走过去,尽头上,有一处空地。李浩在那里看到了一个消防门是开的,门里面就能看到铺着防火地砖的通道,李浩一个闪身就进去了。
那条防火地砖通道不长,再开一道门就是开水房和公共浴室楼的后院,绕出院来,开水房挤了不少等着打热水的学生样年轻人,还有少数带着东西去洗澡的。李浩从他们中间穿行,直奔最近的一幢男生宿舍楼,一进楼,李浩快步上了二楼。他能感觉到,那些人就跟在他后面。
李浩循着一股淡淡消毒水与水气混合的味道,走进一个四四方方、铺满瓷砖的大屋子。两边齐腰连通式盥洗池上方,八大块抛光成镜面的不锈钢镜子,镶嵌在两边墙上。想必这个大盥洗房里,热血的男学生们曾多次比试,镜子一次次碎裂牺牲,最后为了安全起见,干脆换成了绝对不碎的钢镜子……
紧里面还有一道门,李浩过去看了看,是简易冲凉的淋浴间,敞开式的。退出来,提鼻子再闻,李浩估计,厕所就在隔壁。现在应该是午饭后,也可以午休了。刚才楼外见到学生很多,但进了宿舍楼,却没什么人了,可能地午休,也可能入住不多——怎样都是好事。
李浩站到洗脸槽前,拧开冷水,掬水拍脸,刚才不知不觉吃了不少,这会儿有点犯懒。凉水顺着脸滴下来,感觉好多了。李浩把脸拍干,朝钢铁镜子凑近些,手指梳理一下头发,检视着自己的脸。保养不错,希望不会经受太严重的考验,李浩心里跟自己商量着。
当他在镜前忙完,身后有了动静。转过身来,李浩看到五个年轻人正从盥洗房间四面朝自己包抄过来。他们就是粉糕店里喝米粉汤的那些人,这会儿的神色,一个个都更加狠戾,尤其那几个穿夹克的,袖子绾了上去,露出手臂上一块块纹身,手上也添了些配件:黑色皮带,黄铜指虎,还有棒球棍。李浩这会儿才看明白,这五人全都人高马大,重量级的,那种肌肉伙计的大身架。五个人除了胳膊上,有两人脸上也有刺青,像是某种恐怖图腾——滴血荆棘包裹的外语字母。李浩猜,这些人大概是从学生时代起,就已经认定垃圾是精神归宿的蠢货青年。
两个光膀子的男学生端站盆出现在盥洗房门口,二人只是一愣,看清五个又大又丑的家伙撒成扇形在包围李浩,慌不迭就拔腿而去。
“朋友,不需要先说点什么吗?直接动手?”李浩靠在水槽上,抱拳拱手,扫视了一圈。他猜测,这些人只会跟那个人贩子有关。
五人居中那个,眼神朝两边疾速甩了一下,然后自己朝前迈上一步的同时,其他四人也拢了上来,挡住了李浩去路。
“你还没报价、付费呢。”中间这个男人盯着李浩低声冷言,声音很难听。
“报什么价?我们之间有什么买卖吗?”李浩奇问,“我都不知道你干什么的,你是买卖人?”
“你把老姨夫扔进去,他是什么打算那是他的事。但你俩的接触我们有理由视作买卖已成,”中间男人继续沉声,手上抚摩着黄铜指虎,“所以,我们就应该按你的报价商定价格,然后收取订金,可是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收到钱,所以就来找你收钱。”
“哦,有人跟我提过你们,你们是那人渣——老姨夫的领导,但我不买孩子,也没有孩子卖。”李浩抬手,恭敬地朝外一送,“不好意思,请回吧。”
“除了孩子、女人,我们还有肝、肾、角膜、骨髓、皮肤、头皮。”男人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现场做起最直白的推销,“如果你有需要解决麻烦情,我们也可以解决,但是三个人才能优惠,尸体归我们。”
李浩点头听着,保持微笑。虽然心里有准备,但真的当面这么听着,背后还是不由自主地发凉,同时,也从男人话里听到了陌生的发音。男人说完,李浩两手作揖,看着男人:“真的是好买卖!我先祝朋友们生意兴隆、大发财源。另外,我再问一下,几位朋友,不是本地人吧?“
“我们不是中国人,就是来做生买卖的,老姨夫欠我们的钱,给我们介绍买卖还债。”中间男人回答。
李浩点头,自己猜对了,但是搞不清这几位带着外国味儿的丑家伙,究竟是南边、西边、北边哪个方向来的。不过,最恶心的是,自己居然被老姨夫那老阴渣,小摆了一道……
几个追债的买卖人来到中国,不客气地捏住了老姨夫七寸,生意拉不好,随时没命;李浩这时主动跳出来找老姨夫帮忙,却成了他挡灾、脱身的好机会。于是老姨夫拒绝了李浩灭口的诉求,但同意进看守所接近狗蛋、监控消息的要求。老姨夫看似为了还债而牺牲了自己所有买卖,但其实殊不知,他就是在看守所里安全躲清静,甩掉了自己的大问题,还勾销了一身的债。李浩这边,除了不必担心看守所里的老姨夫乱告乱说、大嘴巴,要他接近狗蛋、监视狗蛋的诉求基本不用奢望了,能吓狗蛋一跳都算好的。
特么的老王八,居然在这个时候在老姨夫这个臭渣沟里搁浅,虽然乌贼提醒前自己已做了后备打算,但这事,实在恶心,气得李浩想杀人……
李浩看了看时间,看守所门口碰面便衣队,灵活时间不多了。想了想,压住气,拱手解释道:“朋友,我呢,是替老姨夫那人渣的债主来跟他收账的,他没钱,答应能帮我办件事抵债,结果他一进看守所,我也被他骗耍了。”
男人听李浩说完,摇摇头,冷声道:“我们都知道,他留言说要帮你进看守所让一个人闭嘴。他拒绝了,把你留给我了。我们可以直接做买卖,我们保证能让看守所里的人永远闭嘴,价格可以商量。”
“不必了,朋友。”李浩被那句“把你留给了我”彻底惹怒了,他说完就要往门外走。
男人拦拉李浩,一把将他推回了在地:“那对不起了,我们丢了老姨夫,如果你拒绝跟我们买卖,只能暂时拿你代替他为我们工作,直到他放出来。”
“也不必了朋友,买卖不是这么做的。”李浩微笑着阴声说道。
两件事发生了。
居中领头的男人,戴着黄铜指虎突然挥拳朝李浩脸上打来。李浩看见已经迟了一步,脑袋向左一偏,冰凉的黄铜擦过脸颊,砸在肩膀上,他被这一击打得身子一旋。有人从后面卡住了他脖子,两只粗大的手掐住李浩的脖子,使劲扼着。那个居中领头的抓住机会,再次挥拳朝李浩腹部击来。如果一击得逞,李浩就是个死人了——他太知道这回事了。所以李浩身子向后一缩,使劲蹬了出去,照准那家伙的睾丸就是一踹,像是踢个足球,自己那双全牛工装靴踹得又狠又准。这一击犹如一把钝斧,李浩肩膀摇晃着,拼命使脖子涨粗抵拒着那紧扼的双手。身后的男人死命掐住李浩脖子,他必须赶快脱身。李浩的手摸上来,耳边“啪嗒”一声脆响,抓住、掰断了那人的小指,随即,没有犹豫,又是一声“啪嗒”,又掰断了那家伙的无名指,就像掰断一根鸡骨头。身后男人松了手。
没有停顿,第三个扑了上来。是个壮实如山的家伙,身上裹着厚厚一层板油,就像穿了铠甲似的,没有能够一击奏效的脆弱之处。他粗壮的胳膊裹着几圈黑皮带与胸部一起,接连向李浩撞来,将他顶进了洗脸槽里,“板油山”整个身子又压了上来,李浩立即被挤在两面铁镜子中间——这个大家伙,似乎没有可供打击的弱点,除了眼睛!李浩大拇指一挥,猛地戳进大家伙的眼睛,其余指甲尖都抠在他耳朵上,死死压住。大家伙尖声嘶叫起来,使劲掰开李浩的手腕。但李浩摁住就是不放,大家伙就带着他胡乱甩动起来。
那个居中领头男,单膝跪地正要爬起来。李浩借着动势朝他脸上重重踢去一靴子,没踢中,踢到他脖子上,踢坏了他的喉部。他又倒下去。
李浩再次抓刺大家伙的另一只眼睛,没抠上,另一个拇指就继续往里抠,那感觉,就像是在戳弄一块血淋淋的牛排。大家伙倒下去了,李浩这才从墙角脱身出来。那个断了手指的家伙,正朝门口逃开;眼珠子爆出来的家伙在地上扑腾来扑腾去,尖声嚎叫着;那个居中领头的,喉管坏了,哽咽不止。剩下的那两个相对瘦小得多,有一个还挥着棒球棍,想扑李浩;李浩不给机会,先发制人,登起水槽一个回身踢,干倒一个,凶神恶煞又一拳打趴了另一个。
就在这时,李浩听到盥冼房外走廊上有人吼叫,然后更多男生的吆喝声混着皮鞋、拖鞋的咔咔噼啪声快速围拢来。李浩喘息着迅速冷静,瞪眼四下扫视,跑去扒下那个被飞踢倒的夹克,还有脖子上的方巾。
展开方巾,围住头脸;穿上夹克,脖子缩进领口;低腰拔腿朝外跑。一出盥洗房,来时方向正涌来一群挥衣架、举桌腿、拍着人字拖,耍着各种“武器”的男学生们,像聚众壮胆打狼来的,中间;还有几个穿保安服、挥着棍棒的保安。李浩从夹克领口只瞥一眼,抹头就朝另一个方向飞跑开去,人群打头几人兴奋大叫着追上来。突然,人群里有人望进盥洗房,暴起惨叫连连;追李浩的人听到,减速停下,两头望望,带着好奇又跑了回去。
李浩从另一头的楼梯跑出了宿舍楼,然后直奔开水房和浴室的后院,自防火门跑出了大学宿舍区。他一咱跑回粉糕店,门口恰好有一辆下客的出租车,李浩与乘客前后脚上了车,立即赶往看守所。
车上,李浩脱掉夹克、解开方巾,仔细检查身上伤情。肌肉没有伤处,只是颅骨前额发际后,不知怎么,皮肤有点灼烧感,倒不严重,不可能伤到深处。于是乎,疼痛,就只有黄铜指虎砸中的肩膀那里。他嘶嘶哈哈地揉了揉,疼痛得还好,也就是落枕的那种感觉,无伤大雅。接下来,检视逃脱之路,选男生宿舍盥洗房,那里没有监控;进楼、上楼时自己脱了外衣,挡了脸,进了盥洗房才重新穿好;出楼时,一路穿着夹克、挡着脸,直接上了出租车……
暴露自己的风险很低。
“吁——!”
李浩按下车窗,吹着下午的风,神色放松下来——脸颊上,有一处挫伤正在暗沉……
下午更晚些时候,辨认顺利结束。李浩随着大圣、哑巴小女孩、福利院院工,还有其他便衣队的刑警,鱼贯从看守所大门旁武警镇守的小门走出来。
众人互相道谢、道别,李浩“叫到车、还没到”,一一送走了众人,本来大圣想陪这个“李师哥”等着车来,李浩一再劝行,大圣也接了队里电话,出了急事,便留下李浩走了。
李浩一个人站在路边,点起支烟。他回头望了望远处那道森严的大铁门,朝它吞吐一番。他在回想,也确定了,刚刚在里面,假装走错闯进提审室,又道歉退出来时,自己给狗蛋做的三指划脸——三业帮暗号,他一定看懂了,否则他不会一脸惊恐。
车来了,李浩踩灭烟头,上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