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动身来看守所之前,一直守在一家老字号锦官粉糕店外,从早上守到中午开门。
粉糕店位于学院路,就在全国数一数二的锦官市大学东区宿舍后墙外。墙外一条小路,栽满夹竹桃、杨柳和桃树,青绿茂盛、花鲜芽嫩的墙上,有道小门,正对着粉糕店;小门每天只在晚自习后才开,午夜前重新关上。只要小门打开,粉糕店必定爆满,平均排队一小时才能等到位子。李浩晚上来过,凭他的耐心,根本不够进门坐下。可这家老字号粉糕偏偏还是网上“锦官必吃榜”的榜首,李浩爱好吃遍风味名食,争强好胜的他,必须吃上才能罢休。于是,他选择白天蹲等开门,第一个进去。
小店开门时,并没有预想中人多堵门的情况,但第一个,也是唯一进门的李浩,还是一派大摇大摆的样子。
店内只有几张长条小桌,排得很挤,坐在圆凳上,还得缩着脚。好在中午这会儿客人不多,环境也还清静。店老板是一对五六十岁的夫妇,男的一脸憨厚相,走过来问李浩:“兄弟,吃什么?”说的是锦官镇方言。
“两份锦官粉糕,再加两样小点心、米粉汤。”李浩学着锦官镇方言回答。
不多时,几样吃食由老板娘一一端了上来。
店里招牌的锦官粉糕,净白的米糕切成细条,炒好的香菇丝、腊肉丝、豆干丝等配料,加青菜叶卷好,添点鸡汤,碗盛了,半干半稠的。看着不怎样,吃在嘴里,味道却是极美;粉糕绵软劲道,很有咀嚼的乐趣;配菜鲜美,汤汁醇厚,回味无穷。
李浩嚼着、吃着,很是享受。他眨眨眼,看着对面问道:“怎么不吃?很不错的。”
“我吃太多了,厌了。”乌贼在李浩对面,靠墙侧身坐着抽烟,“你能不能快点?我还有事,得往朱村赶路呢。”
乌贼是李浩刚点好单时进来的,李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就耐着性子安静坐下,掏出烟抽起来,腿在桌下不自觉抖着。两人是约好的,乌贼和武黑子领了赵四爷的命令,要去朱村,乌贼让武黑子先走,自己绕了个大弯跑来市里见李浩,目的,就是李浩手上的白色药片。
大约八个月前,乌贼跟在赵四爷身边远离现代生活,不是困在山里,就是闷在大拖船船舱里,整理那些源源不断从水下捞出来的黄金宝藏。起初,那些金子诱人而邪恶的光彩令人兴奋,大家不知疲劳、不觉苦闷,但时间一长,“五毒俱全”的乌贼第一个无聊得想死。终于,在难得休工调整的那天,乌贼背着赵四爷,跟李浩一起跑去了市里,夜场狂欢。这是李浩等了好久的机会,他怂恿、他诱导、他暗示,就是要乌贼不顾一切地纵欲。第二天返工,采花喝酒、通宵未眠的乌贼精神萎靡,无力工作,但又怕赵四爷发现自己不听话,违命出山去耍,只好加量吸食自己准备的兴奋剂。兴奋剂很快用光,于是,李浩假装不经意,让乌贼发现了自己以LSD和MDMA合成的白色药片,效果不但远比兴奋剂强,而且让乌贼忘了出山去耍,就这样,李浩以白色药片,将乌贼悄悄变成了自己的“狗”。
粉糕店的餐桌上,李浩推着一个手掌大小的透明塑料袋,绕过盘子和碗,将白色药片推到了对面,乌贼跟前。
“网上说,整个锦官市就这一家做得最地道,味道正。”李浩收回手去,喝了口米粉汤,“你会吃厌?那得吃了多少啊。”
“我就在朱村长大,你觉得呢?”乌贼说着收起药片,第一时间就吃了三片。
李浩瞥了一眼乌贼,不屑地低声劝道:“你悠着点。把自己整死了,赵四爷非宰了我不可。”说罢,他继续细嚼慢咽品着粉糕。
药劲起效很快,乌贼人软软靠在墙上,闭眼享受着。不一会儿,肩膀上的脑袋仿佛脖子断掉般,滑滚到一侧的肩头,睁开眼,贼光阴寒的眼神盯着李浩,低声咒骂:“他早该宰了你……”
“我一会儿是不是可以打包带点走啊?”
李浩就像没听见一样,一边津津有味地吃,一边自言自语地琢磨当前美食。忽然,他的声音一变,低沉着问乌贼:“四爷的钱现在有多少了?”
“不知道……一直是他自己管的,你知道,他不相信别人……”乌贼老老实实地低声回答。
“四爷准备到时候怎么走?”李浩再问。
“他说要坐船到上海,在上海再坐船出国。如果有突发情况,在上海也方便偷渡去日本。”乌贼回答,“但我觉得他还另有一条路线,十有八九到时候会以那条路自己消失。”
“他不是让你跟他一起走?”
乌贼摇头,然后转过身来坐正:“不是,为了安全,他要我和武黑跟他分开走,到了国外再汇合。”说罢,他拿起筷子夹了块粉糕吃起来。
李浩浅浅笑着,想了想,再问:“四爷准备拿穆一堂分的比特币怎么办?”
“不好说,他不相信比特币,一直在要求穆老板尽快换成现钱给他洗好、存好。”乌贼扔开筷子,嘴里慢慢嚼着,重新靠墙懒懒坐着,“但这两天不知道看了什么,又不那么要求了,我觉得他最后会接受,然后带着比特币走。”
“我明白了,谢谢。”李浩笑着点点头,“我就不留你了,你忙你的去吧。有什么动静,记得及时告诉我就成。”
乌贼将嘴里的吃食咽干净,长叹一声,慢慢站了起来,还是懒懒的。他扶住桌角,低声道:“你留神吧,‘老姨夫’那个人渣无所谓,算他顶账,他巴不得了。但他头上那伙专干‘平事买卖’的变态,可能会咬上你的。”
“我知道,这两天一直有人在追着找我,应该就是他们吧。”
“你知道就成。”乌贼站着点上支烟,这会儿整个人的精神面貌看着非常健康、阳光,与刚进来坐下时判若两人。他吸了口烟,又低声说:“我多句嘴,劝你再多备一手。转包别人在里面动手,不如亲手干在眼前。”
“像谢家妹妹那样?”李浩挑着眼神问,语气里带着讥笑,“恐怕没机会了。”
乌贼干笑一下,在桌沿敲了敲:“先走了,谢了。”然后,出门消失。
李浩将美味的粉糕吃完,又要了一份米粉汤喝。时间大约一点多,他正盯着米粉汤里倒映的自己琢磨些琐碎小事时,店里不知何时先后进来五六个打扮强悍的年轻男人,每人点了碗米粉汤坐下喝,不时地都朝李浩这边望上一眼。李浩认出,有两三个是这几天时常身后会出现一下的面孔。其他理着寸头、穿着夹克的家伙,像是喜欢骑大排量摩托车,但从不戴头盔的那种人。
与便衣队约好了,看守所门口碰面的时间快到了。李浩最后接完穆一堂打来的电话,确认完自己需要的信息后,跟店家结完账,走了出来。
李浩没打车,沿着墙外小路,悠闲着朝锦官市大学东区宿舍的正门走去,他需要消消食。不用回头看,刚才聚在店里喝米粉汤、对自己感兴趣的那几人,已经跟着他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