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还认识来人,是便衣队打拐组的成员,姓盛。刚入警一年,是个喜欢嬉笑打闹、好亲近的青年;工作还算认真负责,大家都叫他“大圣”。
“大圣。”陆还问他,“你们要做辨认?”
“是,陆哥。”大圣点头以示礼貌,马上就解释起来,“李先生就是昨天那人贩子的扭送事主,他昨天做完扭送到案笔录、确认了联系方式就走了,说有急事。案子倒也简单,队长也觉得没有别的需要李先生留候的事,就让他——”
“那人渣被我打服了,很配合,人家便衣队效率也是高,凌晨就送看了。”李浩突然抢话解释起来,语速依旧很快,还扮着内行似的得意,“我本来就跟朋友约好,昨天要谈个事,做完笔录我就必须得走了。后来电话叫我要做交叉辨认,但我实在抽不开身,就约好今天来看守所做。我记得,这应该叫是‘补充材料’吧?嫌犯违法行为主客观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必收无疑,可以先收进来,其它必要事实调查可以再补充,我没记错吧?哈哈……”
陆还看得明白、听得清楚。带入看守所的非看押人员,疏于监管,妨害重案队提审,兹事可大可小,所以大圣的话说得很小心,还搬出了“队长”,所以,李浩抢话,就是在替大圣开脱:是我给人家添了麻烦,便衣队工作是认真负责的,错的是自己这个没规矩、没眼力劲的外人……
除了李浩嬉笑又得意的话,大圣眉宇间那局促的神色也在提醒陆还,自己好像打一开始就在以敌意试探、侦询着,无论是对李浩这个“外人”,还是对便衣队的同袍,都有点过分了。于是他马上调整情绪,释放善意。
“没错,师哥你还记得呐?”陆还柔软着笑起来,“我记得假期实习那次,无论带咱们的师傅怎么解释,你就是很不满意‘补充材料’这事。”
“哈?李先生,你也是警察?你怎么没说啊?!”大圣惊讶一问。
“他是我师哥。”陆还回答。
“嗨呀,都是旧事。”李浩感慨着,搂起陆还肩膀给大圣解释,“我俩是警官大学刑侦系同学,我大他一届,都是跟随痕迹学朱老、朱景春教授做课题的学生。”
陆还面露得意,又告诉大圣:“朱教授所有给了‘狼牙印’的学生中,他认可师哥是天赋最好的一个!”
“‘狼牙印’是什么?”大圣问。
“你见了杨大队,问他吧。”陆还坏笑着,“或者你问问你们队长,我记得他去我们学校进修过。”
“我们队长是擒拿高手,那我大概能明白了。”大圣马上有了自己的答案,对李浩崇拜起来,“怪不得那人贩子会被你揍得哭爹喊娘,可是身上连轻伤也没一个,原来也是高手!”
“啧!”李浩自嘲般嗤笑一声,“但我半路退学了,啥也不是……”他放开陆还,又站开一步,仿佛自己没资格与陆还并肩而立一般,然后双手插兜,冲大圣笑笑,“那个杂碎要不是想欺负那个小哑巴,我也不会跟他动手,算他活该。”他不打算纠正大圣,后辈警察的崇敬,虽然虚无,但还是很受用的。
李浩又瞅陆还,笑道:“那个人贩子也算干了件好事,让咱们难得重聚,还是在看守所——缘分的轮回,哈哈。”
“师哥,你后来真没再回来过?就没这个打算?”陆还心里生出一种期待,明知不可能,但还是问了出来。
“我现在挺好的,做自己喜欢的事,不窝囊。不必受那些死板教条的歧视,也不用跟一群蠢货打交道——不是说你们啊,是学校里的那种人。”李浩自觉失言,忙摆着手来回跟大圣和陆还解释。
陆还不以为然,只觉有趣,刚要说话,面有难色的大圣,脸前举手凑上来:“那个……陆哥,李师哥说的那哑巴妹妹,刚才已经到了,就等李师哥呢。”
“哦哦,对对,辨认辨认,别耽误正事。”不等陆还反应,李浩恍然拍着巴掌就去推大圣往外走。迈出两三步去,又一步跳回来,掏手机跟陆还交换联系方式。然后俏皮地挤个媚眼,晃着手机就跟大圣跑开了。
陆还看看手机上李浩微信的卡通头像,会意一笑,觉得这个曾经是自己追赶目标的师哥,什么都没变——优秀、神秘且特立独行。可他转身正要推门回去,又忽然定住。看看手机,再看看门廊通道,空空如也、安静无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别扭感,搅散了陆还的笑容,眼前重现李浩刚刚闯门的样子:奇奇怪怪的脸色,带着暗沉的挫伤。
这是怎么回事?陆还脑子里满是问号。
李浩在大圣和其他便衣队民警的指导下,一步步进行辨认:在一群体态样貌相近的男人中间找出人贩子、在几个体态样貌相近的小女孩中间指出那位自己保护的小哑巴,然后,再由人贩子和哑巴小女孩,像那样辨认自己……
他友好、亲和、风趣,不时逗逗紧张的小哑巴笑笑,也默认大圣在同事面前带着吹捧重新介绍自己,时不时配合大圣谦虚地点点头,然后揉揉脸上那处挫伤。
陆还不会知道、大圣不会知道,小哑巴、人贩子也不会知道,那个挫伤,是李浩今天赶来看守所之前,刚刚弄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