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赤锦五将(二)
赤燕2025-07-05 14:109,102

  杨靖看杜刚和另外两人,三人茫然摇头。

   “目前这边没什么了,”杜刚见杨靖刚要说话,手机跳进一条信息,他点开看了起来,于是杜刚代为回答了郭副局,“组里有些还在外面走访、查证的,等他们回来汇总看还有没有新发现吧。”

   郭康正要说话,杨靖忽然开口:“倒是有个事,不知道算不算情况。”

   “你先说。”

   “临市兄弟抓了一伙专跑走私的外国人。”杨靖接着道,“临市打拐队在追一伙人贩子。跨江桥下,他们交易被拐儿童时被捕了,连带还抓了交易的另一方:专跑跨境走私的外国人。一过堂,发现他们与锦官大学宿舍一场恶劣斗殴有关,进一步审查又发现,他们跟我们局抓的人贩子‘老姨夫’是一伙的,关键是,他们说,‘老姨夫’故意被捕坐牢,坑了他们分账的钱,是为了杀监狱里一个人。然后,”他晃起手机,“我刚得知,‘老姨夫’跟狗蛋王利群是关在一起的……”

   “是谁指使的!”郭局惊问。

   “那边还在进一步查问着,”杨靖回答,“我们是不是……”

   “我安排人去跟吧,你们的精力先放在这后期的工作上,”郭副局抬手止住杨靖,“尽快破案、抓人!”

   “我明白!”杨靖应道。

   “呃……”杜刚弱弱举手出声,“我能再问个题外话吗?”

   “什么?”

   “还是一开始的那个问题,”杜刚道,“我知道朱教授、陆爸爸还有刘继方的价值,但是……他们是不是,其实,可以隐去陆还,不把他牵涉进来?”

   “绕不开陆还的……”郭康叹了一声,重新坐下,“眼下陆还的停职,其实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了,可以自然地尽量避开陆还。”

   “之前朱教授和刘老板给大家讲的都是与案子有关的要点,很多要命的细节都略这了,但是……”杜刚不想让郭副局拿官腔推诿,话就说得有点愣,“我就想知道,朱教授到底跟陆爸爸他们是什么关系!?”

   “听我说嘛。”郭康知道躲不过去,就整理着思路,“这可说来话长了,要不是我师父和王所一起给我解释,我这会儿也是懵的。”

   “老李哥——李师傅早就知道他们?”杨靖惊讶。

   “是,也不是……”

   “老李哥?是所里的李西——笑呵呵的那个老李哥?”杜刚问杨靖。本来要直呼李献秋全名,意识到人家是郭副局的师父,必须尊重,就走着音急改了口。另外两个侦查员均是一脸问题的莫明其妙。

   杨靖笑笑以示“正确”,郭康抬眼看了,跟着换了语气,冷静而客观。

   “这么跟你说吧,也算给你讲个故事听。”郭康说,“首先,你得知道,整个‘瞒金过江’大局的核心,是陆还的亲生父母,也是朱教授的弟弟和弟妹,朱文金、王安佳夫妇提出来的,然后陆义,就是陆还养父响应,帮着一起完善并实施的……”

   朱景春朱教授,原名朱文春,朱文金是他的二弟,朱家还另有一个三弟弟。朱氏三兄弟出身旧中国时的赤锦江望族,祖上在明清两代都出过进士。解放战争时,朱教授的父母失散,父亲朱迪景,即秘密的上一代“金将”,带着三弟弟被迫去了台湾,留下母亲带着朱文春和朱文金俩兄弟在大陆。按说以朱氏兄弟的背景,在接下去的几个年代是不容易有出头之日的,可是在母亲的严格教育下,兄弟二人硬是凭自己的发奋苦读,年纪轻轻就分别以材料物理和高分子化学的成就,名震华南,成为少有的既有学术又有技术的大学者。“十年浩劫”时,弟弟朱文金为了成全学术上更有天赋的哥哥,答应母亲继承了“金将”的传承,认识了“土将”陆瞎子、“火将”刘继方、“水将”单泽、“木将”窦至疆等人,而此时一心搞研究的朱文春,却成了中央“文革”小组点名要打倒的“反动学术权威”,据说那时的“高层”专门有人发了话,说朱文春“年纪很小,继承四旧,影响很坏”。他被关进牛棚,度过了近十载晦暗时光。也是在那时,他遭遇了马惊事故,一条腿截肢,坐上了轮椅。但他的倔强不允许他放下学习和研究,于是,即使环境无比艰难,在难得来探视的弟弟朱文金帮助下,二人用废旧马具做了条相对完善且灵活的假肢,让朱文春重新站了起来。然后他借了父亲的“景”字,以朱景春的新名字、新人生,完成了自己停滞许久的材料学研究。

   至于在台湾的父亲和三弟,他们的境况也不大好。朱父朱迪景失去故土和环境,失去了金将的意义,长期以来思想愈发左倾,后来在白色恐怖中,被台湾当局当作“匪谍”草草处决了。三弟就成了“匪谍”家属,在高雄街头一度只能靠摆地摊、拾垃圾为生。

   当两岸中国人都走出那段风雨如晦的岁月的时候,朱文春,即朱景春,也迎来了希望的曙光。朱景春重新回到了大学任教,后来因为学、技双精,以外校特聘教授的身份进入了当时公安部与安全部两部共属的警官大学任学术带头人,成为刑侦痕迹学界泰斗。身残志坚的他,还是全国著名的翻译家,为国家翻译了大量国外材料学和刑侦科学方面的书籍、资料。在锦官市,哪怕省委书记见到朱景春,都得尊称一声“朱老”。

   就在朱景春学术大成的同时,他协助开起金楼的弟弟一起完善了母亲传给他的旧版“狎金术”,让“狎金”的乱真程度基本上除了质谱分析和朱文金自己外,无分真假,而成本更比旧版降低了百倍。但也正因如此,朱文金重新点燃了“五将”破除诅咒之心,他们都想实现当年陆飞的愿望,回归正常人的单纯生活,让江里的沉金和金子诱惑的贪婪一起从世界上消失……

   因为,那年朱文金和妻子王安佳的儿子诞生了——朱文金不想让儿子再当金将。

   朱文金没日没夜地按照真金宝藏的样式赶造“狎金”,“水将”单泽和“木将”窦至疆也按计划在朱村后岭下的溶洞里布置好了“新藏宝”的家,“土将”陆义、“火将”刘继方合作仿造并作旧的陶缸、树棺准备好时,“金将”朱文金的“狎金宝藏”也准备得七七八八了——“五将”要帮助贼心不死的穆一堂和赵锦荣“得偿所愿”,让他们找到几代人念念不忘的宝藏!然后“五将”会让所有听说过、没听说过“赤锦沉金”的人都知道,“五将”失败了,穆一堂、赵四爷终于得到了祖辈梦想的黄金,而且远超传说……届时,黄金引诱的诅咒将会侵蚀他们的血肉,世人觊觎黄金的贪婪,会追着他们撕咬,一起远走高飞,直到从世上永远消失。

   不但“五将”每个人知道,朱景春也知道,当年追着杨白鹿要宝藏、抢宝图,又跟陆飞周旋斗法一辈子的穆贤文和赵金玉后人依旧没有死心。唯一的曾孙穆一堂,继承了穆贤文的狡猾、阴险和残忍;命硬活下来的第四个孙子赵锦荣,得到了赵金玉盗墓、鉴宝和武功的衣钵,同时,对黄金的贪婪,也完美遗传在他们的DNA里,而且突变出了变态的渴望与执著。

   为了方便组织挖宝的人手、筹措追宝的花销,穆一堂暗中成立了一个无法无天的搞钱组织。起初只是以套路贷为主业,后来他们坏事做得越来越多,插手的事业越来越多,各种钱当然也越搞越多,穆一堂的组织自然也就不可能在水面下再悄悄运作了。于是,赵四爷赵锦荣帮着穆一堂按江湖“字号”把那个已经膨胀得即将失控的组织改组为“三业帮”——取“贪嗔痴”三毒根放纵而来的“贪生”、“怒死”、“淫痴”三恶业,描述他们的搞钱本质,也玩笑地预言了一下组织里那些人的将来——没人知道,穆一堂和赵四爷已经准备好金蝉脱壳了。但是“五将”看得明白,因为朱文金和刘继方配合着,已经让穆一堂和赵四爷“好不容易”搞到了“五将”以半张真图伪造的“藏宝图”,以及相应的假谶语手卷——只要他们得到这两样“宝藏钥匙”,“三业帮”只会是他们的障碍。

   刘继方先是通过匿名代理的日本拍卖,放出了那半张藏宝图。穆一堂果然闻讯立即以高价拍中,既而马上按照图中指引,以赤锦神君庙里唯一保存下来的壁画真迹——慈盈宫后墙“锦官水战”壁画,作补充参照,再结合赵四爷从陆家祖坟抢来的手卷谶语所暗示的“五行桩”定位,最终,他们千辛万苦地找到了“宝藏”——“五将”以全部心血为他们打造的黄金宝藏……

   几乎与此同时,罪恶滔天的三业帮也终于被警方剿灭。穆一堂忙着挖金子,根本不在乎“三业帮”死活。三业帮的帮主是个人模狗样的晚期癌症患者,平日穆一堂包他吃喝嫖赌抽的所有欲望享受,还控制着他的家人出国质押,但这个帮主入狱后还是没坚持住,临死前,他向警方告白,自己只是替身,真主从未见过面,只是个通过网络视频指挥他的卡通人……

   三业帮覆灭,黄金宝藏到手,穆一堂和赵四爷高高兴兴地在洞里悄悄清点金子,然后让已经在岭下朱村站稳的莫老三运金子。唯“五将”只剩四人,痛苦中小心盯着贪婪的那些人一口一口吃下所有“狎金”的诅咒……

   为了让狡猾的穆一堂和多疑的赵四爷相信那半张宝图,以及手卷上的谶语,“五将”肯定要演戏跟他们争抢一番。但是因为赵四爷的爷爷赵金玉曾经炸开过陆飞的祖坟,抢到过一个手卷,赵四爷小时候曾见过、摸过那东西。虽然未能一睹卷内乾坤,就被追上来的陆飞老爷子抢了回去,但他还记得当年那手卷的感觉,所以赵四爷对手卷格外小心。朱文金对“土将”陆义和“木将”窦至疆的字画功力有十足信心,赵锦荣凭单凭鉴别休想分辨真假,但多疑的他会从“五将”的反应对照猜想,于是,负责“争抢”手卷的朱文金、王安佳夫妇和“水将”单泽,必须假戏真做了。他们先是在大官帽山里与赵四爷拼命周旋,然后又上了船水上水下地争抢,为了“五将”的诺言和未来,更是为了儿子的幸福,朱文金笃定“瞒金过江”必定实现陆飞老爷子和大家的心愿,大概正是因为这份笃定,令赵四爷深信了手卷的真,但也惹起了他的杀心——他绝不会再让手卷被抢回去!

   朱文金是因为赵四爷扭断了他的脖子落水的,王安佳被打折了腿,原本单泽是能救起她的,但她选择了殉情,沉下水跟朱文金一起去了。第二天,朱教授的母亲突然晕倒,在急救车上就没了,朱教授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二弟一家的不幸。

   朱文金曾告诉过哥哥朱景春,他的“狎金”要骗的不是人,而是要瞒骗真金,骗真金将诱惑贪婪和催生疯狂的诅咒转给“狎金”,然后以黄金的假名与那些疯掉的人,一起沉到江里……

   金将留下了一个只有三岁大的男孩,被其他人作为储备金将,收养在陆义家里,改名陆还。朱景春只以为弟弟一家都在“瞒金过江”的计划上殒命了,直到陆还在他教导下毕了业、分到锦官市局,陆义突然给他打来电话,才知道陆还就是自己的亲侄子……

   郭康讲完,喝茶润喉。对面四人默不作声,都在回味着陆还生父生母的过往。

   “朱家不是还有个三弟吗?他怎么就没来关心过陆还?”那两个侦查员之一忽然疑惑发问。

   “朱教授那会儿不是以为全家人都没了么。”另一个回答。

   “就算朱教授那么以为了,那三弟来祭奠一下,再打听打听,问到陆爸爸那里,或者其它四将那里,说不定就能提早知道了吧?”

   “说这没用,过去的事不能假设。”

   “你什么意思?你不觉得有那个可能吗?”

   “你没听懂吗?‘瞒金过江’还没有最后结束。如果穆一堂他们没带着金子走——起码我们不会让他就那么走吧?!就算朱家三弟和朱教授都不相信一家人都没了,一起来打听,问到陆爸爸、刘继方或者别人了,他们也不会说的。”

   “朱文金遇害、牺牲前,朱氏兄弟千方百计找到了台湾的三弟弟,”杨靖忽然说道,“当时三弟凭自己努力,刚考上大学,于是两位哥哥全力资助,送三弟弟远赴美国深造,后来成了常春藤名校信息工程学与计算机工程的终身教授,并在台湾成立了日后靡声海外的著名计算机企业。

   “朱家人的经历,堪称百年中国的缩影。海峡两岸的电视台针对他们家族拍摄过专题片,但朱文金始终拒绝出镜,所以只有朱景春和三弟弟,还有母亲露过脸……你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吧。”

   “朱家就是要隐藏朱文金一家,无论他们是不是‘金将’,他们只想普普通通……”杜刚回答了杨靖。

   郭康和杨靖均不作声,一齐喝茶。

   杜刚看着两位领导,揣摩了一会儿,试探着道:“朱教授的以为,只是他的‘以为’……从‘船阵’开始,金船被劫、谢氏兄弟和莫老三死、狗蛋自杀、陆还停职,直到‘狎金’自日本曝光……朱教授一样样都不难知道……我们不可能放穆一堂走,以他的能量,也会很容易知道?”杜刚抬眼问郭副局,然后又问杨靖,“是不是?”

   郭康不理杜刚,杨靖则淡淡看着他。

   “那我换个问题……”杜刚想了想,问两个领导:“朱教授所谓的‘失察’细节,能透露一下吗?”

   回答的是郭副局,他转着茶杯:“新加坡国立博物馆的朋友发函咨询朱教授,请教他一种奇怪金质文物的工艺可能。起初朱教授没当有疑,作了基于学术观点的解答,但对方是个行家,一下扔出了‘是不是传说的狎金’的问题,朱教授马上敏感起来。再三追问,对方才承认是另有关系的拜托咨询。教授继续追查下去,终才发现,复杂的几层委托关系之上,是日本一家声名狼藉的拍卖机构,至于是不是刘继方当初匿名代理拍卖宝图的那家,还不知道,但一定与穆一堂关系密切。虽然朱教授在‘狎金’的问题上,给出的是模棱两可的回答,但前面给新加坡那边的工艺解读已经说透了,他即使不承认,也足够日本人那边认定猜想了……”郭康的声音最后无奈中带着遗憾,以至于他似乎都没了说话的力气。

   杨靖见郭康不再继续,接过了话头:“现在的‘狎金’,是他弟弟朱文金,也是他们朱家作为‘金将’的独门秘技。是他们父亲朱迪景继承自陆飞老爷子那里,然后母亲传给朱文金,两兄弟又一起做的现代升级和完善——”

   “朱教授之所以敏感,是因为很难再有外人知道它。”杜刚截话、接话,眼中带着兴奋。

   “很难的是检验出来。所以不是很难,是‘不可能’……”杨靖纠正道,意味深长。

   杜刚先是疑惑,随即又兴奋起来,他没再继续这个方向,又换了个问题:“呃……我刚才还有个困惑……”他的样子看得出来,他想的不是敏感问题,纯粹就是好奇,“就是说,赵四爷的爷爷赵金玉,找到过陆飞家的祖坟,并炸开抢到过那手卷,对吧,那赵四爷是怎么又抢到的手卷,还基本相信那是真的?总不能还是从那祖坟里吧?”

   “呵呵,还真问到点上了!”郭康笑了起来,“关于这点,不是朱教授说的,因为他也不是很清楚。是我师父告诉我的,因为他参与了一起跟当年‘瞒金过江’有关的命案调查,自己知道了一些情况……”

   “就是李伟那案子?”杨靖问道,紧张而沉重。

   郭康无奈点点头:“你先说说你知道的,别闷着。然后控制一下,我再补充。”他的语气有点奇怪,像是在安慰杨靖。杜刚和另外两人跟着也紧张起来。

   “他叫李伟,”杨靖先做了个深呼吸,但语气还是略带沉闷,“基本情况大家都知道,市文物局高级研究员、最年轻的博物馆副馆长。郝楠的丈夫,被发现死在了大官帽山朱村后岭山坡上,就是现在那个高级墓园那里。他杀……”杨靖一口气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李伟是我发小,人很聪明——高智商那种聪明——不喜欢没价值的无聊社交,所以朋友不多,郝楠更是其中最稀有的异性……我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他跟郝楠结婚时,我本来应该是伴郎……我上着案子在外地,回不来……之后因为各种事,我们也很少见面……说来有点不可思议,也没人会信,但真就是那么奇怪……虽然我们无聊打屁的电话不断,我有限的空闲也都是去他单位找他吐槽、吃食堂,但我就是一次都没见过郝楠,只见过李伟手机上跟她的合照……估计李伟也很少提我,我那时经常要跟毒队出案子,扮身份接头、摸情况什么的,现在知道那无所谓的,但当时我很小心,叮嘱李伟手机里别有我照片,所以,他要跟郝楠说到我,大概也只有小时候因为胖得像球被叫‘靖球’的乐子了,但他是斯文人,不会讲那些,那我也就没什么可值得再聊的了……也就所以,郝楠居然就根本不认识我,而我,当然没脸跟她说我是谁……李伟被杀,我身为大队长,却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死的,实在可笑……没脸……”

   “今后你不但能介绍你自己是谁,还可以光明正大追求郝楠了……”郭副局长的话是站在杨靖桌对面,探着身子,拢嘴小声说的。虽然声音不大,但仔细听的话,足够杜刚听明白。杨靖不知道杜刚和另两人刚才听没听见,更不敢看,又急又羞,憋得大红脸,冲郭康恼恨得咬牙切齿,但他又渴望郭康马上解释一下他话的意思,真真折磨得杨靖心脏狂跳、血压飙升、一身透汗。

   就在杨靖已经快不行的时候,郭康站直身子,认真起来。

   “李伟是跟朱文金和王安佳夫妇同一天出的事……是赵四爷赵锦荣下的手。”

   杨靖沉默看着郭康,脸色平淡,但眼里只剩下了纯粹的仇恨。

   “我希望你可以保持专业的冷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郭康读出了杨靖的心思,提醒他,“朱教授因为‘失察’和‘狎金’带着刘继方和陆爸爸来找我,说出了所有事,他们是求我们什么?你还清楚吧?”

   “我清楚。”杨靖深深吸满气,然后慢慢呼出,回答道,“他们的‘瞒金过江’局要破了,穆、赵就算会走,也不是他们要的了,不如就让把他交给我们,最好枪毙他们。”

   “给什么处罚是法官的事,我们要做的是送他们上法庭。”郭副局说着坐下。

   “不用跟我讲道理。”杨靖点头,“你先说说老李哥——李师傅是怎么查出是赵四爷杀的李伟。”

   “不能算查出来的。他是问到了些入不了卷的线索,推测出了赵四爷追着朱文金和王安佳如何在大官帽山里周旋。”郭副局喝了口茶,“然后,他凭着眼力和追踪的本事,‘逆着周旋’回溯到了后岭的山坡上,正是死亡多日才被发现的李伟陈尸处。

   “当时他并不知道山里‘周旋’的两方是赵四爷和金将夫妇,他是颇费了些劲力在朱村和镇上经营,才锁定了当时在场的单泽。现在我们知道,单泽就是‘水将’,但那时师父只当他是个村野船夫,对方也只当他是个因酗酒被老婆赶出家的赋闲船工。

   “两人就那么喝酒、跑船一起相处数日,关系深入后,单泽在一次醉酒后,小心择着朱金文和王安佳的名字,讲了那天大官帽山上,从朱村后岭到支流入江口的水边发生的事,一再强调那个千杀的赵四爷就是当时嚣张的三业帮首领之一,然后又把三业帮干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恶事一一编排着都告诉了我师父。

   “也就是从那时的那里开始,我师父第一个动了必须打掉三业帮的心。

   “根据单泽提供的、略有夸张的故事,师父带着我‘混迹’锦官镇里里外外每条巷子和每条水道,挤土屋、钻篷船,扛货包、提鱼篓,闯码头、跑货船,摸清了三业帮的骨架、号准了‘字号’的每一条真脉,为之后的剿灭做好非常精确的准备。啊呀……那段日子才叫刑警,每一天都是值得的……”

   郭康望着天花板不禁感叹、回忆起来。杜刚一愣,看杨靖,却发现他的眼神也跟着放空,神色柔软、沧桑,仿佛跟着郭康一起游荡在怀念中。

   杜刚跟另两位同事尴尬对了对眼神,然后小心了咳嗽一声。

   郭副局不觉尴尬,乐呵呵地整理了下思路,继续瞧着杨靖说道:“师父没放下李伟案,但因为摸上来的线索始终无法真的锁定赵四爷,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所以一直没什么进展。他后来又去找过单泽,但他消失不见了,于是师父只能去找李伟的未亡人郝楠。那时她刚从崩溃中走出来,将悲痛化作查案的执著,申请调来了水所,既为方便查案,也是想离李伟尽可能近一些。

   “师父一直没告诉郝楠赵四爷的重大嫌疑,也没说出可能知情的单泽的存在,他不想用一些看似希望、实则绝望的粗糙线索,再乱了郝楠好容易才恢复正常的心绪。他以李伟案的经办人名义探望郝楠,想从李伟的日常获寻找些可能的线索。但结果并不如期望,郝楠除了恩爱的二人世界,根本不了解李伟那枯燥的工作,也不记得他那无趣的社会关系。最后,他只借走了一本李伟的工作日记。

   “起初,师父看得很慢。他不觉得那本简单的流水日记里能有什么令人意外的东西,直到发现李伟记有一句:‘应金兄夫妻之计,伪造工作笔记,考证坟墟所出谶语手卷,瞒赵穆二贼作真,以图大事,心忐忑……’

   “师父仔细地重新分析起日记,慢慢拼出了他的了解。从日记里,他看不到‘五将’、认不出朱文金、单泽等人,但他知道了李伟在一次单独进山考证古战场时,在朱村后岭的溶洞口遇到了一伙运假文物的奇人。

   “李伟称那五人是各怀绝技的民间护宝小组,他们几代人一直守护着传说中的沉金不让外人发现,因为他们认定那些黄金文物是受诅咒的邪物。起初李伟只当他们迷信,想劝他们公开宝藏,直到五人带他去看了那些巧妙藏在水下堆积如山的金子。李伟先是震撼,然后发现,自己竟然真就不自觉生出了邪念时,他深深认同了五人的‘邪物’说。

   “李伟得知五人正在想办法永久解决最大敌人,也就是三业帮的赵四爷和穆一堂,骗他们挖走假黄金,让大家从痛苦的宿命中解脱出来,去过平和的普通日子时,积极为他们出谋划策,最终帮他们完成了‘瞒金过江’局的设计。李伟不但为手卷配套了工作笔记,而且提出要参与对付多疑的赵四爷,由他扮演发现手卷的人,以他这个外人专家的身份为手卷背书,可以极大降低赵四爷的疑虑。但正因为如此,赵四爷把李伟吊死在了树上……”

   郭康说完,默默喝着茶。

   其他人安静着,在听徘徊于空气中的最后那句悲壮又悲伤的话,像是在为李伟默哀。

   片刻,杨靖低声道:“我欠老李哥一顿酒,还有三个响头……”

   郭康听着笑笑,没回应。

   其他三人依旧沉默,然后,杜刚看看左右,开口问了郭副局一个问题:“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是什么步骤?”

   “等着。”郭副局回答。

   “等什么?”

   “你知道真的黄金文物的下落吗?”杨靖问杜刚。

   “啊?我们要黄金干什么?”

   “就你问题多!朱教授拉着陆爸爸和刘继方来找我们,是要干什么?”杨靖再问。

   杜刚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有我们盯着,穆一堂和赵四爷就跑不了;‘狎金’被日本人曝给他们了;‘瞒金过江’局正走向失控方向,事实已经破了……而且,无论朱教授,还是只有四人的‘五将’,好像都收拾不了局面了。”

   郭康听着,在对面机械地点头。

   杨靖则不客气地给杜刚算起账来:“如果没有‘五将’和沉金宝藏,穆一堂的问题可能就是个不明财产和一船假文物,牵出三业帮在逃首脑,最多再加上莫老三等人的命案,也都还能算作三业帮一案的收尾。现在朱教授和‘五将’出现,不但要加上朱文金、王安佳和李伟三条人命为核心的一系列新命案,还有真的沉金,那么案值有多少?上亿起步吧?要不要上报省厅?要不要通知公安部?要不要支持?要什么支持?怎么要?上报之前,是不是得首先审查明确黄金文物的真实性,毕竟我们手上的,特么只是一船假金子啊!”杨靖越说越头大,只觉得面前一堆乱线头,整得自己哭笑不得。

   郭康看懂了杨靖的复杂感受,于是接话告诉杜刚:“只要明确了文物下落,我们不但能分辨朱教授和刘继方等人所说真伪,进,还可以申请省厅甚至部里领导下来指导、判断;退,也可以按三业帮新案情线索的收尾继续工作,大不了一边推进一边上报就是了。”说着,郭副局大展双臂,深呼吸,结结实实地伸了个懒腰,“无论怎样,这个专案都将是锦官市局有史以来最大的案子!你就等着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吧!”

   “那……我们,就在这儿……这么等着?”杜刚依旧疑惑,但另外那两同事很吃郭副局那一套,眼神里有了义无反顾的兴奋。

   “耐心些,小杜。要相信王所长和郝楠的能力,再说还有我师父帮忙,错不了。”郭副局转着自己茶杯,跟杜刚说着,“朱文金和李伟的设计、布局,虽然巧妙、有趣,但始终就是一条走钢丝的单行道。朱教授他们现在,只剩下全力帮我们尽快抓住穆一堂和赵四爷伏法,这一条路了。”

   杜刚虽然听得明白,但心里还是禁不住想起千头万绪的问题——大概杨靖这会儿也是一样不踏实的感觉吧,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忍不住嘀咕起来:“陆义陆老爷子可不是一般的犟啊……”

   “你说什么?”郭康随口问着杜刚。

   “我,我始终不理解老李哥他们还要跟朱景春和刘继方谈什么,他们还有什么想不通的?!”杜刚说着站起来,迈步往外走,“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继续阅读:第一百三十二章 赤锦五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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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派出所——黑金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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