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志刚也是吓了一跳，手上一滞松开了死者的头。
那铜钱随头晃动挪出了更多，几乎要掉出来。
叶凡倒是兴奋起来，手上不知何时也戴了手套，上前伸手拿铜钱。
陆还叫住了他。
“别动！我先拍一下！”
“啊？哦，你拍！”
叶凡没有收回手的意思，手就停在半路，躲开镜头，等陆还过来拍照。
陆还一拍完，叶凡取出了那枚铜钱。陆还赶忙凑前一起细看——不光他俩，曹筷儿也起身看了过来。
铜钱直径四五公分，大体光亮金黄，带有斑驳绿锈，方孔四边雕有“西王赏功”字样。
陆还僵住，他看向叶凡，曹志刚，二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惊惧之色。
三人彼此对视一番，都明白，无论他们曾经怎样否定“水鬼”传说，眼前这铜钱都在声明：“有水鬼在找替身！”
因为，“西王赏功”正是传说中那场“地狱级大水战”交战的一方、运金船队的主人，大西王——张献忠专门铸造的功勋赏钱。钱币分为金、银、铜三等。
“那什么，是不是得两枚啊，这只有一枚……是吧？”
叶凡僵硬调侃着，但语气不像质疑，更像是在建议“再找找另一枚”。
此话一出，引起刚才退开的围观人群一片议论低语，有说该扔回江里的，有说该就地火化的，还有说该找法师来超度的，甚至有人提议撒盐驱邪，盐量就照腌咸鱼翻倍来！
一堆人嗡嗡窃窃的，像是蛤蟆坑边落下一群聒噪的水鸟。
曹志刚皱着眉，除了神色凝重外，并没有恐惧感，他蹲下继续检查尸体头部。嘴里再没有铜钱了，耳朵、领口，甚至脖子那伤口里，都没再发现铜钱。曹志刚抬头看看陆还和叶凡，摇头。
陆还琢磨着，下意识看向另一具头朝江面的男尸。曹志刚以为陆还是要动手检查，他立刻抢上前去。
“你别动，我来。”
曹志刚蹲到头朝江面的男尸头边，小心地上手检查。
果然，这具男尸不但嘴里也咬了一枚“西王赏功”铜钱，脖子上更是同样有一道恐怖的渗着血水的伤口。
就在曹志刚取铜钱时，尸体头部受力一转，他里侧的那只浑浊眼球突然脱离眼窝掉了出来，连着肌肉和神经束耷拉在眼眶边。
紧接着，一条像泥鳅的小黑鱼“啪嗒”跳出眼窝，在地上一阵挺跳……
精神集中的曹志刚接连被吓了两次，全身痉挛似地，跌坐在地，人群跟着惊呼一片，着急向后退去，前排更有不少受不了恐怖尸状的人掉头跑开，带着许多心有忌讳的人也散了去。
陆还也被那脱垂的眼球吓了一跳，但他马上发现眼球外膜有破损，后面还有明显啃噬样损伤，判断可能是由鱼虾啃咬导致。所以，小黑鱼跳出来时，他倒是不吃惊。
陆还又发现，那个眼窝下的脸上还有更多损伤，坑坑洼洼的，几乎半边脸都毁没了。可能是船只水下推进装置切削，或者激荡的水流挤压造成，然后又遭鱼虾的啃咬，使得这具尸体面部格外恐怖。
陆还让曹志刚帮忙固定尸体头部，凑过去拍照做记录。
叶凡在他身后也看到了脸部状况。
“我的天，江里的鱼虾够狠的。”
叶凡转头又紧张地寻问曹志刚铜钱的事。
“有吗？是一样的吗？几个？”
曹志刚一起递出两枚铜钱，叶凡赶紧接过，翻在手上细看。照罢恐怖尸脸的陆还，又去拍照叶凡手上摆在一起的两枚铜钱，然后仔细观察。他发现第二枚的状态很差，绿锈更多，铜色更黯沉，而且铸痕粗糙，还有锉削时工具留下的划痕。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的区三爷也走过来看。另外三位渔民站在原地没动，保持着与尸体的距离，原地严肃交头接耳。
“就一个？”
叶凡问陆还，好似怀疑陆还背着人偷藏了几个。
陆还没理叶凡，跟区三爷交流着。
“您瞧，款式一样，但这个质量差多了……”
区三爷皱眉点着头，倒吸着凉气。
叶凡又问曹志刚。
“还有吗？”
他好像最期待印证传说是真的，那就需要发现更多铜钱才行。
曹志刚没回应，也没站起来。他在尸体的头部旁边看着尸身，琢磨着。
忽然，曹志刚动手清理两具尸体紧挨的中间部分。
69身位的尸体，胸腹相贴得很紧密，中间连缠绕带堆积地塞满了各式裹挟有塑料或糜状碎纸的水草。
曹志刚小心拽着，但根本没效果，他加大了力气也收效甚微，水草似乎在底下，或者说尸体的胸腹里生根了……
“用这个。”
区三爷淡定上前递出把刀。曹志刚一愣，回眼看了看他，点头接过刀。
陆还发现，区三爷给的，是把旧样式的枪刺刀或伞兵刀。虽然款式旧，但保养不差。
钢青的刃身寒光熠熠，刀柄防滑麻布的缠绕方式也有讲究，除了能像指纹那样标记归属，必要时，还能拆作绷带或绳索。
陆还不禁看向区三爷刚毅的侧脸，猜测他可能当过兵？或者接受过丛林战、山地战的军事训练？
“看这里！”
曹志刚忽然兴奋喝了一声。
陆还随大家一起看去，只见曹志刚一番切割带扯拽后，水草团连根带垃圾已被清除掉了。两尸体间露出了胸腹间衣物相接的部分。
那里，因尸体略微发胀而紧紧顶在一起的衣料，曹志刚朝外一拽，尸身跟着朝两侧稍稍外翻，露出了两段“扣在一起”的衣襟，而吃着力的两处“扣眼”上，却是两枚铜钱！
“是铜钱！两个！”叶凡最先叫出来。
“齐——！”
引得曹志刚和区三爷一起皱眉瞪他。
叶凡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即捂嘴收声，又觉不妥，马上改口。
“奇，奇了怪了，像是假的，哈！”
好在此时围观者已经不多了，又多是在跟参与捞尸的那三位渔老大一起在圈外闲聊。可叶凡那一声叫还是吸引了他们，为首的三位渔老大先是警惕看过来，刚想随众人一起上前来，区三爷转脸朝他们眼神示意“不要过来，带其他人离开……”
于是，三位渔老大一扫脸上的警惕，嬉笑着连拉带拦，借口“喝酒打牌解乏”，将剩下的围观者带离了浅滩。
陆还第一时间拍照记录，接着，在曹志刚取铜钱时，他与陆还都发现，那铜钱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缝”或“切”在衣服上，毕竟那样才好固定两具尸体在江里一起漂。
曹志刚伸刀尖在铜钱底下，准备切割点什么时，铜钱却轻轻滑出了扣眼，躺在了刀面上。
两尸体的衣襟明显是彼此扣联的，左襟扣左襟，右襟拧过来再扣右襟——起码在场几人眼见的是那样。铜钱是在扣眼里露一半、藏一半，就像扣子那样固定着衣襟。
可它们自己却没有与衣服发生紧致的联结，仿佛是两边的衣服“抓”在铜钱上，铜钱以自己的坚硬维持了尸体的“合体”……
“可能刚才除水草时，铜钱底下有什么额外固定物一起脱落了吧……”
曹志刚托着新发现的两枚铜钱，幽幽说着站起来，语气仿佛自己都不相信。
“有可能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造的假铜钱，附会水鬼。”
区三爷猜测到。
叶凡从曹志刚手上收齐四枚铜钱，在手上看着问道。
“那这附会，他图啥呢？”
“别想偏了！这有两个人死了！”
陆还斥道，接着又说了自己想法。
“无论这是怎么做到的，但人为迹象明显，很大可能是他杀。若说附会水鬼，只能说，是有人要掩盖命案。曹哥！你相信有水鬼吗？”
从刚才开始，陆还看这两具诡异尸体，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又一时说不清楚，但他是不可能相信有什么水鬼作祟的。所以他很同意区三爷的话，但他拿不准曹志刚的想法，总感觉曹志刚在拒绝交流。
曹志刚没有回应陆还，他看了看叶凡手上的四枚铜钱，吩咐他收好，然后望向码头办公室那边，转头问区三爷。
“一开始，莫老三先去捞的，对吧？”
“对，他找了两个他手下去的。”
区三爷回答。
“他吓着了，没管，就回来了。应该也是看到铜钱了吧。”
“嗯。”
曹志刚又看了看码头那边，若有所思。然后又转头跟区三爷说。
“是这样，这事肯定要上报。这两人穿着上游那油料站的衣服，也要调查核实。我们报完，上面估计明天才会来人，再勘验，调查，拉尸体什么的，还要一遭流程。一会儿我们先做几份发现和打捞笔录，尸体就别再大动了，您给后面冷库找个位置先放一下，回头上面人来了，配合看他们计划就是了。您看成不。”
“成，程序都熟，这又不是头一回，你放心吧。”
区三爷点头，难得笑了起来。
“那咱先去屋里找地儿做笔录，也喝口水。这大热天的。”
说着拉曹志刚就走。
曹志刚点头，跟着挽上区三爷胳膊。
“好。另外，还有个事，借一步说。”
说罢，曹志刚回头吩咐陆还和叶凡，先去码头上等他，或者先找人去做笔录也可。然后似搀似拉地与区三爷走向远处，边走边小声聊着什么。
陆还与叶凡又把铜钱和两具尸体查验了一番，包括那些水草和垃圾，该拍照拍照、该收集收集。
不一会儿先前那三位渔老大的一位带人走来，说是按区三爷交待，拉尸体去冷库。
于是，陆还和叶凡这才往码头走。
陆还回头寻找曹志刚，发现原本在不远处私聊的曹志刚和区三爷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想起第一次与曹志刚来岭下朱村那回，莫老三跟区家，应该就是跟区三爷起了冲突，曹志刚故意拿自己这个新人“压”莫老三让步。
陆还当时觉得，曹志刚的态度似乎是被迫站在莫老三一边的。而今天，他找区三爷私聊，又是自然亲近的，聊的大概也离莫老三远不了……
陆还的心中，升腾起一个猜测：曹志刚在岭下朱村的区家和莫老三之间，有利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