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
陆还拒绝着,断然的神色中,还有难为情。
他看到了张筱筱不解的眼神,跟着又解释道。
“我不玩你这游戏,也不想要她们的联系方式,轻浮!”
“喂喂喂!你没事吧?!”
张筱筱浮夸地打量着陆还,拽着嘴角嘲讽道。
“人家姑娘的联系方式是你想不想要就能有的吗?你谁啊?人家愿不愿意理你都两说呢!还轻浮?你想什么呢!”
她抿抿嘴,深吸一口气,好似人生导师般挥着各种手势。
“搭讪或者攀谈,是社交沟通中的一项常用技巧!能在短时间内高效展示出你的高价值或素养,让对方感受到安全和友好,愿意放下戒备、愿意花时间发展更深入的了解……就是一种高超的本领!搭讪、攀谈得好,误会就少,能赢得更多机会、拥有更多资源!你们刑侦课不学吗?”
陆还沉默着躲闪张筱筱咄咄逼人的教训,眼睛瞟向别处。
张筱筱看着陆还被“打败”的样子,不禁觉得更有趣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一见陆还,就会被勾起内心的胜负欲以及旺盛的好奇心。张筱筱自见陆还的第一面起,就看出他藏了事,不止是调来水所的原因,张筱筱更好奇的是这背后的事,以及陆还内心那个一直遮掩的角落。在得到答案之前,张筱筱想要继续从陆还身上挖出些东西,越多越好。
“你不是高材生刑警吗?我就考考你……看你对女人的认知有多少……喏!排在前面的,说说,那个女生是什么人?”
张筱筱努嘴,继续挑衅陆还。
陆还闻得此言,不耐烦地抬眼瞧,前台两人正在结账:男人身着短襟白衫、挎着长带包,他正挽着一位波浪长发的女人,笑靥嫣然。
陆还颇不耐烦,一眼扫过低声回答。
“上班族,白领……”
“为什么?”
张筱筱叉起双臂。
说话间,那两人已结完账转身,走过陆还身边,离去。
陆还待二人出了门,回答张筱筱。
“那位女士,衣着合身,脚步匆忙,步幅大,挺胸昂头,自认为高人一等,其实活得比谁都累。”
“呵呵……不错嘛。”
陆还的评价逗笑了张筱筱,他的眼力和判断确实够准,与张筱筱自己的判断基本一致,不过张筱筱还是想出难题,于是瞟了一眼跟前一男一女。
“咱们跟前结账的,又是什么人?”
“不是小三就是蜜。”
陆还打量了一下,抬手掩嘴,悄声告诉张筱筱。排在他们前面的是对老少配,貌似二十出头的女孩挽了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这想都不用想了。
张筱筱笑了笑。
“差不多吧,但还是不太准确。你瞧,她提了LV、穿的是罗马鱼嘴女鞋、右手戴了三个钻戒……衣饰搭配实在太烂,脸上妆面化得太浓,眼睛里又是那么一种旁若无人的倨傲,越傲越浅薄,说不定连小三的资格都够不上,是被包养的……哎,后面又进来一对,你看这一对如何?”
旧电站的小楼,楼上楼下都有用餐的顾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门口前台这边,空间不大,虽然结账的人排起了队,但没人注意到有俩人正把这里变成察言观色的实战场地……这时正有一对男女进门,全然不知自己已成了“目标”。
陆还循着张筱筱的眼神,侧头朝后瞟了一眼,学着张筱筱的口吻。
“那是一对夫妇吧,你看他们表情闲适、步态从容、穿着随意,应该是寻找生活的情调来了……别考我这个,我蹲守、跟踪过无数人,识人、深挖是基本功,一般人逃不过我的眼睛……”
“嗯,很准确。”
张筱筱瞟了几眼,也说不出更多了。那就是一对夫妻,三十多岁的年纪,男人伸手揽着女人,随意从容。服务员及时发现了他们,领着俩人坐到刚刚收拾好的位置。男人不忘先给女人放好椅子后自己才坐下,女人的神态多有几分幸福。这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妇,张筱筱看在眼里,神情温馨又艳羡。
艳羡一闪而逝,再看陆还,他不知何时拿了一本店家彩页,边看边吃着也是店家准备的清口薄荷糖。而前面的客人刚结完了账,这会儿正跟柜台里的小姐姐咨询着什么。
张筱筱瞥了眼陆还,出声又问。
“还就奇怪了,你看人看这么准,却是个找不到女朋友的单身狗哎!”
“谁找不到女朋友了……”
陆还在否定,但气势太不足了,眼神像是理亏般躲着张筱筱不敢看她。
“你不要嘴硬!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单身很久了,或者说压根就谈过女朋友!哈哈哈……这是为什么呢?”
张筱筱嚣张地追着陆还眼神问,陆还已将彩页放回了架子,人却紧靠着那架子挪圈子躲。
张筱筱愈加得意。
“看样子,你那基本功有缺陷啊——不会跟美女搭讪?对不对?怪不得我刚刚说跟人家要个联系方式……”
前面的客人终于转身走了,正内外尴尬的陆还立刻扒拉开“眼前花”张筱筱,一步站到前台去结账……账单上那个令人意外的数字,好像,格外“肉疼”了……
货运中心码头船埠,一个混同夜色的人影穿梭在寂寥的驳船和趸船间,随着江浪拍船声高低起伏,轻柔地攀爬。
舷挨舷泊作一片的货船,每一艘都吃水很深,全是满载了货物等待过检放行的;众船间零星有亮光,是有船家在驻船看守,大概率是私人船了,那黑影就绕着这萤萤灯火,潜行在夜色最深的船隙和船影里。黑影是在查探船号,伴着水声和甲板的嘎吱声,黑影一路摸索着奔去了远端。
在倒数第二排的三艘船中,黑影发现了目标。只见黑影从腰间掏出个纸袋,然后蹲到船桥外漆喷的编号前,按亮手机屏幕,拢着光查看纸袋里抽出的几页文件。那纸袋盖口上有褶皱的水渍,以及一处不要紧的破损。
谢家兄弟入住民宿那天下大雨,路上老谢就打湿了备案文件,他往柜子后藏时,又是刮着墙塞进去的,所以弄出了那个痕迹。
至于那几页备案文件上登记的,正是这船桥上漆喷的白色编号:
锦贮运313
手机屏幕光映照的白漆字,朦胧而飘渺,夜色里同样朦胧的黑影——男妆的白伊娜,俊俏脸庞上的兴奋若隐若现,有一种“强制镇定失败,只能防止发狂”的感觉。
她整理着身上混同夜色的粗麻宽衫,手在颤抖,嘴角也在颤抖——
“哈哈哈哈,嘿嘿——嘿!”忽然,她失声发出一阵脆而得意的笑声,足以穿破夜色、淹没水声。但马上,隔一排前面的驳船上亮起的灯,打断了她。
那船的船桥和船舱先后各出来一个人,他们打着手电艏艉搜索了两圈,看起来一切正常。
二人只字未说“水鬼”或“女鬼”,却都提到“鬼讨厌秽物”、“鬼怕纯阳”的事,于是两个自诩为“童子”的男人,沿着船舷,朝江里“放水”——两人各半圈,说的好像是什么开船前的仪式。
然后,重获安全感的他们,互相吹捧着“量大肾力足”,越说越兴奋,甚至放言“只要女鬼敢上船,十个月后,咱让女鬼放产假!”
最后,兴奋的二人相约同去洗桑拿,美其名曰:除鬼洗秽、补阳消灾——刚刚退了女水鬼,阳气有损,身心内外都要净化一下;采阴补阳的同时,也要袪除或转移一下招致意想不到灾厄的霉运。
就这样,两位“不世”的英雄,亮着船桥灯,迈着二两酒的轻快步子,下船去找心领神会的桑拿了。
藏到“锦贮运313”舰桥里的白伊娜,直到听不见任何动静了,才蹑手蹑脚从舰桥探出头来四下打量。
头前隔一排那船的灯开着,有点碍事。不过也还好,白伊娜这边足够昏暗,远距离上有种“灯下黑”的作用。她整了整假发、正了正身上黑色宽衫,贴着船桥墙板矮身溜出来,找货舱门去了。
锦贮运313号,其实是趸船改装的散装罐驳船,它有一个比一般罐驳船更深、更长的整体罐舱,罐舱中线上有一排顶开的圆舱口,可以用来装卸、查验或平衡压力,但其实那都是应付临检的假舱口。
晦暗的夜色里,白伊娜伏在船桥前甲板上寻迹摸索了一阵,又四处轻扣几下,然后从宽衫怀里掏出一个皮囊,打开,取螺丝刀飞快拧去甲板上六颗螺丝,然后双手压在中间,全力一按,“哗啦”一声,一米见方的钢板忽然垂直陷了下去。
微光中,白伊娜眼色一亮,赶忙前推钢板。那钢板随着力道向前滑开,隐去了甲板底下,毫不意外地露出了一个挂着锁头的舱门,锁头还有一圈金属封条。
白伊娜先以鹰嘴钳剪断封条圈,再取出一块酒瓶盖大小的强磁铁吸在锁头侧边,然后一根同样粗细的塑料圆管对在磁铁上。圆管里面有弹簧,正顶着联在一起的五枚强磁铁。白伊娜一手握住锁头,一手攥紧圆管,稳定好位置,拇指轻按顶端按钮——
“啪——咔嗒!”
利索的金属撞击声中,锁头U型锁杆跳起,锁开了。
眼见锁开,白伊娜愈发兴奋,她摘掉锁头、拉开货舱门时呼吸都在颤抖。
她迈步登上舱口下的竖梯,爬下去。抬手在头顶轻巧关上舱门时,白伊娜点亮了手机照明,然后紧张地继续顺着梯子下降。大约三四米的样子,白伊娜落地,举手机转身。
生硬的白光照亮了一个鄙塞促狭的空间,四周是钢板,脚下的小斜坡也是钢板。
白伊娜抬头望,以下来的深度看,她已经在江面以下了,这里虽然密不透风,却意外凉爽,周围钢板上满是冷凝的水珠。再看前方,白伊娜遇到一道紧闭的铁门,门上有两道暗锁。
“这应该就是那小子说的‘有点麻烦’的地方了吧……”
白伊娜站在门前自言自语地抹着锁孔上的水珠,表情戏谑又别扭。而后,她从另一边怀里掏出那根细铜笔。
“好吧……怎么说的来着?哦对,先确定是什么锁。”
白伊娜两手一拧,再旋转数周,她从铜笔中拔出一根双刃钢刺,长约铜笔的三分之二,像针又像细剑。她捏着钢刺探入锁孔,前后又分别换了几个位置,然后又凑近看看,这才从那皮囊里掏出一个长条木盒,打开,里面是几根细长的异形金属条,以及一个带蝴蝶耳的金属握把。
“这两个应该都是C型锁,双轨道、内槽……”
白伊娜挑选着异形金属条插上钢刺两边,金属条上的凹槽严丝合缝地嵌在钢刺上,两边合抱,融作一体,成了一把奇怪的钥匙,但她看着这“钥匙”又犹豫起来。
不耐烦的白伊娜皱着眉将“钥匙”插到那个把手里,然后再次探进刚才她观察的钥匙孔里。
捅了捅、扭了扭,钥匙似乎无法插到位,白伊娜察觉不对,于是嘟囔着拔出钥匙:“好像插片差一个槽口……”说着,她换了一条异形条,再次试探。
钥匙丝滑插到位,白伊娜眼神一亮,激动了。她双手握着那蝴蝶把手,小心地反复扳动着,一下、两下、三下……就这么扳拧了五分钟,突然“咔啦”一声,把手顺滑左转下去,接着又是一阵锁构联动声响,第一道锁开了!
“开了!”
兴奋的白伊娜高声叫起来。
狭窄的钢板空间,回声加强效果显著,白伊娜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即捂嘴,后怕地侧耳细辨。安静等了等,外面没有异常,白伊娜这才兴奋地双手攥拳挥舞,无声地嘿嘿笑。
“OK继续!最后一个锁。”
白伊娜正色深吸一口气,拆开钥匙、恢复钢刺,然后紧盯锁孔,准备下手。
与此同时,远在赤锦江下游的一座悬索公路桥上,骑电单车载着陆还的张筱筱忽然停在了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