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七八十年后，一个江边水港老镇上，不知何时，也不知哪来的，出现一批做个人消费贷款的小公司，主做朋友圈生意——就是熟人拉熟人。他们的贷款产品丰富、放贷服务细致，钱多钱少、利大利小，丰俭由人。起初，一切还好，镇上的人为解决实际问题，谨慎地量力借贷，虽然勉强，但都努力还款还息，完成有借有还的交易。
“人活着过日子，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柴米油盐酱酸茶，就没有不缺钱的时候。公司在各个圈子间有了点名气，贷款很快就越放越多，生意低调地红火起来，不但大赚，还为拉动老镇，甚至是城里、市里的消费经济做了不少实际的无声贡献。虽然公司资质上有瑕疵，但当时粗放的经济势头正猛，各方主管部门忙着抓的，是斗争的大是大非，分不出精力注意它——当然，也有公司偷偷摸摸主动公关的效果。于是，他们按计划升级了产品、升级了服务，也悄悄升级了‘营销’手段。先息、零息、砍头息，过桥断桥、短拆长借、八出十三归，各式各样的花样，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出的。借得快，还得慢，利上加利，有去无还，保管还款生活，爽得终生难忘。”
“套路贷，这是这种买卖后来全国到处开花后，你们给总结的名字。”狗蛋瞟了眼对面的陆还和杜刚。这部分的前后大家都明白，赘言只能是废话，但狗蛋还是执意讲着，有点矫情的强调、挑衅意味，“他们自己只说是‘放数’，也有说‘仔财’的。听着挺人畜无害的，但做的，真的是吃人的买卖。卖身的、卖命的、卖器官的、卖亲人的，还有替别人顶罪坐牢的，为了还钱，背上套路债的人，愿意干任何事……甚至是自杀。”
狗蛋停了一下，深呼吸。陆还、杜刚静静听着，时不时眨眨眼，没有插话或是打断的意思。
狗蛋继续道：“然后，镇子上套路贷生意就那么兴隆的时候，一位老板带着个小助理从南亚来到镇上，在半山腰开起一家典当行。老板是整个套路贷买卖的背后主导者，他是学历史的，还是个博士；他那个小助手，是老镇上逃债跑去南亚，想发财的傻子，在南亚结识并跟了老板……”狗蛋忽然甩给陆还和杜刚一个“你们懂”的眼神，然后没在乎二人反应，抿一口水，“套路贷的生意扩大了，很快，城里、市里，还有邻市，都不知不觉背上了还不完的债，就像一夜间起来就欠了不知谁的钱似的。然后，就有了更多卖身的、卖命的、卖器官的和卖亲的。这正是老板要的，他从南亚，是带着卖人、卖器官还有藏钱、洗钱渠道来的，那些还不上钱的、自认绝望的蠢货，就更顺利地卖掉了自己能卖的所有……但是，买卖多了、客户多了，不是那么蠢的货也多了。他们不找条子，想硬碰硬，有的想再多点还钱时间，有的想减点利息，也有干脆就想黑吃黑赖掉账的。武斗是少不了的，流点血、折折骨头倒不是事，但老板正在增长的生意实打实受影响了，而且几个成功的还搞起了串联，大有组团对抗的意思。打归打、闹归闹，欠债不还钱，天理难容嘛。所以，老板看中了老镇子远郊水边一个穷渔村，给那里穷得快吃不上饭、又不想打工的闲汉们钱，去跟那些拉硬屎的家伙玩物理消耗，按死伤效果，再给额外奖金。这样，所有问题都变成民事纠纷了，最多是互殴，来个治安处理就完了；欠的债还是要还钱，打起官司也得还，赖不了，只不过，绝不会摸到套路贷生意的边就是了。
“但是，老板的手法有点过于成功了。那一村子穷鬼、闲汉从此开窍了，我们这点肉不够他们吃，自己创业去了。坑蒙拐骗、偷抢赌奸，专干刑法上写的来钱快的买卖。一伙一伙组着不同团队，从老镇上开干，然后像蟑螂似的，又像臭河泥，污染了老镇，又涌进城去。这些坏种干的是无本买卖，来钱容易，就认定了只要‘心冷手狠不要脸’，就能天天‘龙虾茅台穿金衫’。所以他们从不想未来、也不在乎为后代积德，除了眼前的现钱，他们什么都不关心，然后就跟老板的买卖犯了忌讳，暗地里的打打杀杀越来越多，害得老板只能避开那群疯子作死般的吃饭路数。而与些同时，老板明面上以典当行为根基的古董仿造和拍卖，做得有声有色，跟套路贷，还有其它连锁共生的买卖一起，一明多暗、强势并行，既能清洗、隐藏大量说不清楚的利润，也能给更多买卖提供更多扩大业务的本钱。
“生意大了，钱赚多了，就要杜绝内部贪腐、保持战斗力，就需要强有力的管理，于是，按照老板编订的奖惩规矩，整编了队伍，实施了‘纵分层、横分号’的责任制管理……没错，就是干了一个江湖帮派出来。按条子的官话讲，应该是什么什么性质的‘团伙’——就那个意思吧。但就是因为有了这么个东西，小助理才知道，自己老板不是‘真老板’，他头上还有大老板，是两个，一个是早就成名的大商人，一个是喜欢玩古董、倒斗——就是盗墓、挖宝的老江湖。”
大老板，有“两个”——狗蛋的几个音节足够挑动陆还和杜刚警觉的神经，二人不自觉前倾着伸耳朵细听。狗蛋一直低头看着纸杯子，还是那种疲惫味道的淡定，仿佛在自言自语，根本不在意他们是什么反应。
“帮派按业务分工、分字号，就像电影里那种堂口似的。旧买卖套路贷，就是放数的，叫利字号；开暗赌的，叫水字号；卖肉的，就是嫖，是窑字号。每个字号都由业务最好的那个领头，只要交足定好的‘月钱’，剩下的都归字号自己。每个字号有一个单线联络的中层干部，负责上传下达、收缴月钱，还有安全监管，既防备字号造反，也是保护字号不被欺负，尤其要干穷渔村那伙只认钱的蠢货。
“几个字号都是非常赚钱的生意，但最赚钱的，是青字号。贩人兼走私的买卖，管制货物外加盗墓文物，卖外地、卖出海，还包括女人、孩子，还有器官。呃……器官嘛，后来基本也是整人出去了，起初是本地处理，但大家很快就发现太麻烦，风浪也太大，弄不好死手术台上，就得小心处理尸体，除了灌水泥扔江里，就算碎掉也还是容易被发现；水泥投江只能晚上干，得小心避着巡江，就非常麻烦。曾经还借老板在山里做古董的金石窑口烧过，但那效率根本消化不了……再一个就是，穷渔村那些不知死活的蠢货们盯上了各个字号的钱，尤其是经常要江里行船的青字号，总要额外产生很多死伤数——呵呵，当然，后来这些蠢货反过来倒成了青字号的一大货源，这是后话，是两个大老板出主意‘复活水鬼’之后的事。”
“两个大老板是谁——”“最多时，要处理多少尸——”
陆还和杜刚同时插话，二人都有情不自禁想问的问题。但狗蛋像是已经预判了他们的情绪和反应，立即抬手挡住了他们的问题，并示意他们，先耐心听他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