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要故意啰嗦这些劳什子废话,主要是印象太深了,深得足够逼着喔……那个小助理后来,要好好想想自己的退路,所以才干了很多事。这些劳什子的背景必须讲明白,才能合理理解小助理的处境,才好说明他实实在在是迫不得已的……”狗蛋声音委屈,连忙深呼吸调整,“唉,说得明白好像也没什么大用……但总之呢,字号跟那些蠢货打得很厉害,别看蠢货想钱想疯了,疯极致蠢,但他们也有很厉害的狠人,死了不少字号的人,甚至还有武斗出身的监管干部。但是,轻霜冻死单根草,狂风难毁万木林。穷渔村的狠人的确厉害,但他们之间从不联合,只知道带着跟随自己的几个蠢货上门‘干活’。老板就摸清了盯上字号的家伙之间的关系,大老板就派出监管干部团队,拿钱捧住一批消灭另一批,然后回过头再吃掉捧住的这批,没多久,基本就消灭了穷渔村敢硬吃字号的坏种们。老板说,既是为字号肃清了干扰,也是为整个组织树立了权威,还凝聚了人心、道上杨了名。然后,专挑暴雨的夜里,分批次驶出黑色‘战伤古船’——青字号走私用的拖船改饰的——顶着风浪点亮防水的红色旧灯笼,在江心既摇摇晃晃,又踏踏实实地沉江裹进红色水泥桶的尸体,根本不必担心有人打扰。这就是两个大老板的‘复活水鬼’主意。
“在老板暗地调查穷渔村蠢货之间的关系时,大老板已经安排‘沉金水鬼抓替身’的传言,在老镇上散布开了。先是青字号专用哑巴船工,去庙前老街上出手‘天启通宝’和‘西王赏功’的绿锈铜钱。都是老板典当行出品,难有人识得出假。‘暴雨的夜里,江心浮出十四艘赤西王的黑帆战船,都亮着血红的灯笼;暴雨冲刷着甲板,金甲士兵们搬运着一只只朱漆木箱涉水而行;雨水落在箱上、江水打在箱上,再流下来,都变成了暗红的血珠;自己的船在暴雨中不受控制,径直撞向船队,黑船接连在雨中侧翻,不见了,自己船舷上就多了两枚铅钱……’哑巴船工沟通困难,却最适合表现这个‘鬼故事’,每一个‘听’完的人,会自取神秘、惊悚、恐怖的感受,然后再扩散给更多的别人。几周后,某个暴雨夜的第二天,江边浮来一具眼睛盖着‘西王赏功’金钱的尸体,胸口还挂了一盘巴掌大小的铁算盘,早已锈烂。老镇上有人认得尸体,就是那个穷渔村跑来镇上偷抢拐骗的闲汉之一;老镇人苦这些坏种久矣,暗中叫着‘报应’,于是老街上哑巴的鬼故事,就传成了‘赤西水军四百年后为解诅咒讨阴债’。那尸体,自然是大老板事先泡在水里多日备用的,可能是夜里一闷棍打来的,也可能是某个巷子里绑走的。
“最后,可以是老镇的茶馆,也可以是人气旺的小吃店,有个道袍穿成乞丐打扮的疯癫瘦老头,枯枝样的手指蘸着茶水或汤汁在桌上画符,一靠近,他会揪着人念叨:‘莫要盯着黑船看,水底下都是人命。四百年前金银沉江,三千甲兵镇宝守箱……赤锦神君许他们投胎,两个大钱抓个恶人作替身,好人挂了红线画符咒,水鬼看不见。’于是,老镇的人都知道了红线,但不知道怎么画符,然后都去庙里拜赤锦神君保佑。再后来几天,江里又浮出了眼睛盖‘西王赏功’的尸体,又都是穷渔村的坏种,同时,江边还有人捡到许多四百年前的甲胄鳞片,至此,水鬼在老镇上‘复活’了,江里冒出尸体,人们不会马上想到‘谋杀’;雨夜在江心扔水泥块,也没人愿意打扰‘鬼船’。
“所有这些,那个没啥出息的小助理,领自己老板命令,全程按步骤都有参与。他一边小心配合每一步的话题节奏,一边还要评估效果,回去都要向老板汇报,然后再消化大老板反馈的细节调整。就像那个瘦老头,他跑了好几个茶馆和小吃店,每次还都要非常麻烦地换造型,我就也得跟着换。
“青字号的问题彻底解决了,而且因为大家都想穷渔村的坏种们早点遭报应,就没人在乎他们是死是活是伤是残了。所以,青字号就跟利字号商量,与其冒风险逼着欠债还不上套路贷的人卖身卖器官,还不如低成本抓穷渔村的坏种们废物利用了。然后青字号的生意发展得非常快,订单不断。利字号,因为坏种们的捣乱,大老板和老板都认为要躲一躲舆论和警察的关注,就收缩了很多。老板曾提议是不是可以申请金融牌照,被大老板否决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小助理偶然偷听到商人大老板在跟自己老板一起,做比特币,他心动了。
“穷渔村的坏种们,贪财好色没有够,蠢得更是没有价值,妥妥死不足惜。但经常看到青字号、利字号一旦抓住他们,就像牲口似地或拆开卖,或囫囵个运出去卖,难免让小助理后背和小腹一起发凉、抽筋。他会想到那个穷渔村里,坏种们是不是也会有勤劳、质朴的父母、亲戚单纯盼望他们过得好呢?就像自己的妈妈,那个到现在还在辛苦工作的妈妈一样,就想让没出息的儿子过得……”
狗蛋忽然停住,感觉嗓子里堵了棉花。陆还似乎能捕捉到狗蛋胸腔里的压抑,忍不住清嗽了一下。
狗蛋偷瞟一眼他,皱着眉头使劲咽了咽,继续道:“但这个没用的儿子直到警察灭了所有字号、整个帮派,也没能找到半个摸上老板和大老板比特币的机会。他很不甘心,为了比特币,他错过了所有通过老板典当行,摸到所有字号账户,还有打开他们保险柜的机会。如果他只是从账户小数点后每个月捞一点,就早够他和妈妈下半生衣食无忧了,可到头来,除了没折进去,他跟着老板干了那么多恶心的烂事,却一点好也没得到。靠!靠!靠!”狗蛋越想越窝囊、越说越生气,窝囊和怒气扭屈一团,又堵住了咽喉;闭气加窒息,难过得忍无可忍,突然就骂着双卷猛砸铁椅。
“狗蛋!”陆还窜了起来,被狗蛋情绪慑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劝。
“王利群!”杜刚跟着也站起喝斥道一声,“冷静!端正态度!别想没用的!”
门外巡检的管教民警进来时,狗蛋停了砸,面无表情看向杜刚。杜刚感觉很不舒服,有种被怜悯的蔑视。他一边消化这种感觉,一边抬手示意管教民警“没事”。民警看了看狗蛋,没说什么,关门出去了。
杜刚琢磨着措辞想质问狗蛋,却被陆还抢了先:“朱村那个莫老三,当初是不是一个字号的头?你以前就认识他吧?”
狗蛋愣住,转转眼珠:自己这“故事”讲得该有够蠢啊,自以为是的蠢,“我”和“小助理”混淆着全凭情绪用——漏掉了什么“要命”玩意吗?好像……还没……那就没必要搞得麻烦了。
“他是利字号的。”狗蛋长舒一口气,两手搭在铁椅上坐正,“后来,借大老板的局,把单线联络他的那个姓谢的干部差点坑死。他用套路贷控制了那干部家里,在省射击队的妹妹,最后逼得人家从跨江桥上跳下去了。干部兄弟俩也被条子上网通缉,逃去了国外。哎?莫老三他自己一直没交待过这些?”
陆还看着狗蛋,没作声。他明白,莫老三身上那几根毛不难搞。王所他们拿莫老三“变废为宝”、杨靖默许又装傻,说不准手上就是捏着那段事里的东西,根本就不怕莫老三耍心眼、不听话。但无论那是什么,莫老三活着,就那么鳔着他,倒是更好使唤他。眼下他作了鬼,就全白扯了。
“所以你是早就知道比特币的事了,所以你那个王老板后来再推荐你上船阵,就是奔比特币去的呗?”陆还心里正带着惋惜琢磨着,杜刚发问了。
“还有他们账上流水里的零钱,大钱小钱都是钱。”狗蛋晃晃纸杯,示意加水。
陆还起身为狗蛋添白水,问:“你是知道那船阵是什么来头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打开始我就知道,”狗蛋接了杯子,又在手上转着,“船是租的、中间还有个不见面的代理,账户也都是人头户,还干得那么招摇,傻子不懂,那就是扔出来给你们咬的烟雾弹,转移多方的注意力。至于是不想你们关注到什么,我不知道……”狗蛋喝了口水,本来还算轻松的神色,眼见又阴沉下去,“不关我事,我就是求财去的,没想玩命……”
“你刚才说到‘大老板的局’,是什么意思?什么局?”杜刚又问。
“抢毒贩生意。”狗蛋瞟一眼杜刚,然后长叹一声,“那段日子,不知道为什么,大老板忽然要插手毒品买卖。那会,我老板正忙着省城和海外拍卖的事,但大老板非得催他打听一个当时挺活跃的毒贩。结果那次省里的拍卖出了瑕疵,养着的一个省城大官倒在上面了,老板相当狼狈。”
狗蛋苦笑摇头,抿了口水。
“那是个以贩养吸的毒贩,毒瘾不算大,但玩得很花。各种粉、各种丸,这‘盐’那‘茶’,又是L什么D、又是MM什么A。给人感觉,但凡世面上有名字的,他都能有货。大老板就以他的办法——估计也就是武力加钞票,毒虫也听不懂人话——就帮助那毒贩消灭、吞并了其它渠道,自己成了远近唯一货源,然后,有好一阵子,真的是赚爽了,不比套路贷赚得少的那种爽。”
狗蛋调整了下坐姿,瞧着手指在铁椅上有节奏敲扣。他没注意,杜刚时不时地在留意陆还的反应。他刚才听到“毒贩”二字,眼色不觉警惕起来,接着,“以贩养吸的毒贩”一句出来,陆还全身都绷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