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菜市街,是最生机勃勃的时候,与日光同时醒来的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三轮车,四轮车等各种运菜车辆穿梭在密实流动的人群中,犹如游龙戏水。
大小菜摊,果铺前人头攒动,争相抢购最新鲜的瓜果蔬菜。
阳光透过树上的枝桠,落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金色的光芒与热闹的市井气息交织在一起,熠熠升腾。
“真是不好意思啊,天热,冲动撒……”
“不会不会,是我冲动了,真的,是着急了,老姐姐见谅撒。”
街中段的一家菜铺外,里里外外围满了两圈排队抢头鲜的人。圈外,前日那位矮壮大妈,脸上堆着温暖而歉疚的笑容,正拉着“交过手”的卖菜老板娘哈啦着。
远处山顶撒过来清澈明亮的阳光,映衬着二人,一派和谐美好的画面。
围着围裙的卖菜老板娘说着,朝正在称菜收钱的男人挥了挥手。男人一弯身,一包菜飞出,老板娘伸手抓住,递给矮壮大妈。
“来来,拿上,新鲜着呢,特意给你留的!”
“哎哎,这哪使得……”
矮壮大妈象征性推了两下,手一翻,手上一卷十元面值的钱塞进老板娘的围裙兜里,然后死死按住,不让老板娘有机会再掏出来。
“来,收着。多了留着,少了就记着,我明天再来……”
“不用不用……明天再说……”
老板娘笑着客气道。
二人正拉锯式“姐妹好”着,街远处人群里,一阵快频脚步声,伴着“对不起”“让让”“看路”的叫喊声,快速地由远及近。
脚的主人是歪头乱发,脸上一块红印的陆还,正左钻右晃地朝矮壮大妈冲来。老板娘见势一搂大妈的粗腰,让开路,陆还应声冲了过去。
“慢点!小陆警官!”
老板娘对着陆还迅速消失在人群里的陆还背影,高声回应道。
陆还快要迟到了。
昨天晚上,陆还噩梦后睡不着,便插上U盘查看,一边看一边琢磨。
不知不觉天透出微光,他歪着脸趴在写字台上,流着哈喇子便睡死过去了。
闹钟在床边叫时,陆还没听见。一道阳光爬上桌面,又挠上陆还的脸和脖子时,他一蠕动,后脑立刻像挨了一闷棍,左脖筋跟着生疼抗议——他落枕了,并且,因为一边脸压在桌面上时间长了,陆还脸上还挂着一片红色圆印,怎么也褪不去。
陆还迎着晨曦,朝派出所飞跑。
他背着双肩包,一路跑,包就一路颠,在后背上一坠一坠的,拽得落枕处跟着一跳一跳地疼得钻心。陆还不想放慢速度,只好伸手托着脖子,结果非但没用,还让跑动很别扭,落枕依旧疼痛无比,手托在那里仿佛只是个自我安慰罢了。
矮壮大妈在他跑过的身后,笑着跟卖菜老板娘吐槽。
“现在啊,这年轻民警的本事,还不如保安……”
陆还迎着阳光一路直冲派出所。
尽管他自小在锦官镇长大,但他高中后就很少回来,毕业后也一直工作在市里,几年间基本没再回来过。所以,一路上跟他打招呼的行人,都是前一天下午郝楠为他推广的效果。
这些人无不提醒陆还:郝楠是群众路线的高手,比他强。她既有高质量的感染力,又建立了自己的成熟工作模式,她摸透了锦官镇人的脾气秉性以及关系网痛点。
陆还在心里不服气地给自己找理由:这是派出所工作特性决定的,只要抓到基础工作,任谁都能行。
可他不自觉猜想:郝楠必定深谙社会心理学或者系统控制论什么的,自己有必要摸清她的本事,日后好好学学才行。
还有那个张筱筱,个性外向,好奇心重,虽然陆还一眼便能看出她的天真单纯,未经世事,但同时也能感觉到,她在刻意回避着令她在意的东西——很可能与她当辅警的原因有关。
不过陆还不得不承认,菜铺纠纷那天,她能迅速控场跟郝楠打起配合,足见她的工作能力是有两把刷子的。只是她过分外向毫无边界感的脾气,令陆还很有压力,冥冥中陆还觉得,这个张筱筱会是他在派出所最难搞的“异形”……
陆还跑向派出所的一路,就这么交替琢磨着郝楠和张筱筱。越琢磨越混乱,越混乱越想给二人找个定位,越这么找,陆还就越觉得他真的不适合在派出所——他必须尽快回到市局刑警队去——离开锦官镇。
最后一个下坡路,路的尽头便是水所和赤锦江闪耀的粼粼金光,像异次元空间的奇点接驳区。蓝白涂装的锦官镇派出所,仿佛跨越两个次元世界的枢纽,散发着神秘能量光,吞吐着江岸为界的异世界。
金光晃得陆还目眩,但他没放慢速度。
他跑下江岸,跳上栈桥,直奔大厅。
陆还一进门,便看见张筱筱捧着马克杯,站在前台外,正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陆还喘息着趴到前台,张筱筱一边看着他,一边捧杯喝,陆还闻出那是杯热牛奶。
“上班迟到……睡过头了吧?刑警队的习惯?还是刑警有作息?”
张筱筱咽下一口牛奶,咂吧着嘴揶揄陆还。
陆还不搭理张筱筱,凌晨U盘里的东西让他用脑过度。
郝楠也到了,正好把陆还从张筱筱那解救了出来。
郝楠本想着,陆还从市局下沉来水所,会有个调整过程,睡眠、住宿、饮食,以及情绪问题。谁知,他比自己来得还早,郝楠意外之余,心里平添了好感。
这时,曹筷儿也来了。今天他不值班,是郝楠叫他来的。
郝楠带陆还,跟着曹筷儿穿后门来到警区办公室一楼,来了几天,他们也这才有空带陆还好好看看他未来的办公环境,以及给他分配直属上级。
警区办公室,就是水所改造前用的两层旧趸船,现在,它固定在派出所身后的江面上,还联接着一个简易码头,泊着两艘旧快艇。甲板上搭起带天台的两层木建筑,一层是三个警区办公室,呈品字分布。走进双扇对开的甲板大门,一警区在最里面,左手二警区,右手三警区。穿过通道,笔直遥对的就是一警区的门。
二层是两间保安宿舍和一间民警宿舍,现在只有叶凡常住。而甲板下船舱里,则是几间留置室和讯问室,供办案时用。
一楼三间办公室三警区警长到所了,他准备接班时,郝楠叫来了头天刚值完班的二警区警长,在一警区办公室传达了王所长事先定好的安排;陆还从即日起,分在一警区,也就是曹筷儿任警长的这一组,组员还有未出现的叶凡。
曹筷儿显然已经知道了,大概是王所长单独告诉他的,所以他那娴静如江水的脸上,未起任何波澜。倒是另两个警区的警长格外热情,争着上前表现“遗憾”和“惋惜”,但陆还分明从他们脸上看出了幸灾乐祸。
二警长、三警长都是快退休的老民警,老李头李献秋,是二组的,可他比二警长还小一岁。三警长倒是相对年轻,比老李头小,但他的警龄却是最长的,据说当年他退伍转业到省厅时才二十岁。
这两位老警长,一个黑黄发福,络腮胡茬,像只胖老虎;一个骨骼嶙峋,戴个眼镜眯眯眼,他有两个发旋,头发总会对称立起两撮尖揪揪,看起来像羊角。再加上曹筷儿曹志刚,又瘦又高,活像成精的长颈鹿。
而所长又姓王,做派挺像个水寨大王。恍惚间,陆还觉得自己来到了“车迟国”,被分到三位“国师”手下当差,就等哪天,江上漂来东土大唐西去取经的白胖和尚了。
而更让陆还一时难以理解的,要属二、三警长同时也是副所长的问题。当局里有会要开时,他们是警长;有勤务要上时,他们是副所长;值班时,他们既是所长又是警长,主打一个“职责灵活”。只是苦了王所长,他承包了所有行政文书工作,谁让他在两位“国师”,外加一个老李头跟前,妥妥是后辈呢?
至于指导员,曹志刚后来告诉陆还,是郝楠。
陆还努力消化眼前的奇特现实。怪不得全局有抱负心的民警,都不愿意来水所,有至少三位“老宝贝”这里坐镇、养老,天下除了太平还能有啥大事?没有大事,除了消费时间,哪来的业绩?哪有晋升机会?恐怕再多的鲤鱼,在水所,都能被“国师”们教化作庙里的木鱼,忘掉龙门……
陆还回到一警区的办公室,收拾干净那张属于自己的桌子,踏实坐下。他的工位靠窗,清凉的江风缓缓吹来,吹进领口,好不清爽,陆还不禁深吸一口气,长长呼出,积攒多日的浊气终于吹散。
第一个出现在神清气爽的陆还脑海中的念头,便是:要拿U盘跟杨队交换,必须参与讯问狗蛋!
陆还又想起那U盘里的“SY”。
“S,Y,又是什么意思?是人?还是……”
陆还看着江面喃喃自语,抬眼看向江面。
“甭管杨大怎么想,跟狗蛋当面谈谈是必须的!太多问题得问他……”
陆还隐隐感知到,“SY”背后好像有多只神秘的触手,散发着丝丝黑色邪气。
陆还的大脑飞速运转,心里跟着升腾起一串接着一串的疑问:
如果U盘不是狗蛋为自己做的,那是为谁更新并保管呢?
他是不是该复制U盘呢?并加密保护起来。
一系列的净水行动,有效清理并抑止了锦官市的黑色产业,以及灰色产业的运转,但也让最该斩断的那些“贪婪手脚”,隐回了晦暗的江水之下和山阴之内。如果那些手脚中的“谁”,得知被捕的狗蛋手上有这么个U盘的话……
狗蛋押在市局很安全,不用担心灭口。U盘交给杨靖,保密力度也值得相信,但事事皆有万一,为防范那些“手脚”毁灭证据,复制U盘是必要的,而且还要加密保护。该怎么做呢?
U盘里面的东西让陆还忐忑,他相信杨靖也会感兴趣,但还不足够解决大问题。它需要更进一步的分析解读,陆还当然希望由他来主持,起码让他参与也好。
可眼前的局面,杨靖不会允许让他旁生枝节的。
那么,他究竟应该先复制再交给杨靖,还是先报告杨靖再复制呢?
“呦嗨!来啦!你叫陆还吧?!你好啊!”
精神甚是集中的陆还被吓得岔了气,咳嗽着回身看,却又是一惊。只见一位精壮,赤条的寸头男人出现在门口,正笑着一边打招呼,一边趿拉着凉鞋走向一张办公桌。不对,陆还刚才没看清,他没打赤条,此人皮肤白晳,又穿件白背心,遮挡了内裤,猛一看好似没穿。
“咳咳……啊,对,你好,我是陆还。”
陆还已经认出了来人。
“你是叶凡吧?我分到咱们一警区了。”
“我知道,那天‘净水行动’收人那晚上,我在食堂看到你了。”
叶凡说着到桌边拉抽屉,拽出一条警裤,边说边穿,动作利索,语速也很快。
“那会儿我猜到你要来水所了,曹哥就不信。”
叶凡说话间已穿好裤子,瞅眼陆还,又抛出个问题。
“哎对了,你多大了?警校几届的?”说完又低头从桌里抽出件上衣来。动作间,两臂和前胸的肌肉群随动作起伏,线条分明,很好看。
“我没上省警校,我——”
“没事,无所谓啦,你看着比我大,我叫你陆哥吧,你叫我小叶、叶子、叶根儿、凡子都成。”
不知何时,叶凡手上抓了一瓶反着油光的暗红色辣酱,朝陆还比划了一下。
“先不说了哈,我去搞点吃的,昨晚网吧刷了一夜,天亮才回来睡,饿死!”
叶凡话音刚落,突然楼梯有人快步下来,大叫陆还,是曹筷儿。
“陆还!跟我出警!带装备!快!”
曹筷儿说着冲进装备室去。
陆还赶紧跟进装备室,他一边穿戴一边询问。
“曹哥,什么情况?很严重吗?”
陆还猜测着各种恶性事件,凶杀?投毒?抢船?起码得是大规模械斗!他越想越兴奋,终于是个正经案子,不是些什么鸡毛蒜皮的社区调解了。
“刚接岭下朱村电话,码头发现两具浮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