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还闻言先是失望，但心下熄暗的火苗瞬间跳了一下。
“110？”
陆还边戴帽子，边转头看向曹志刚。
他想，如果是110系统布警，那么信息和影响已经系统内公开，很可能浮尸另有蹊跷，毕竟那可是“两具”浮尸啊。
曹志刚穿戴完毕，柜门一关，利索回答。
“村长打的所里电话。”
他又快速上下打量陆还，点了点自己肩头的执法记录仪，陆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还没戴上。
“我在船上等你，快点！”
陆还戴好记录仪，甩上柜门，跟着跑了出去。
路过前台，张筱筱正站在前台外写着接警记录本，应该是刚才报警电话的事。三警长托着腮依旧在看内网，好像根本不知道警情。
陆还忽然很纳闷，今天是三警区值班，怎么曹筷儿要带自己出警呢？他这么想着，脚下却加快了脚步
张筱筱看到陆还与自己对了下眼神，朝后门跑去，她便立即看出，这事不一般！张筱筱扔开记录本跟了上去。
郝楠从户籍厅出来，刚想叫住她，张筱筱已经追陆还一阵风而去。
陆还跑到水所后的小码头。曹志刚正好发动了舢板引擎，叶凡已坐在船头。
陆还第一眼就看到叶凡斜搭在肩的装备带，想着他大概是放在办公室了，所以更快上了船，可谓时刻准备了。
陆还的眼神又往他脸上挪，只见叶凡嘴里嚼得满满的，像只白仓鼠。陆还一愣，脚下不稳，跌跌撞撞几乎摔进了船里，攀爬着才坐到叶凡旁边。
只见叶凡手上居然还在准备送进最后一个包子，他神情享受，一点没有出警该有的紧张气氛。陆还纳闷，叶凡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还去食堂揣了包子的？
这时张筱筱跑来，站在码头边就喊。
“等等我，我也去！曹哥！”
“别动！掉水里了！”
曹志刚已经驶开码头，虽然不远，但张筱筱扶着扶梯把手不敢跳。
曹志刚一边打正船身一边继续道。
“你内勤辅警跟我们干什么去？”
张筱筱身后，郝楠跑了过来，拉张筱筱离开水面。
“你又凑啥热闹？咱自己的活儿还干不完呢！走，帮我个忙来……”
引擎声大作，船后翻滚起碎玉似的浪花。
陆还看着远离的郝楠和张筱筱，直到江面和波浪很快占据了视野。
陆还借着惯性坐正，心里正觉得张筱筱一副“啥都好奇”的样子好笑，耳边，叶凡嚼着包子忽然发问。
“筷儿哥，带上筱筱姐呗，就是俩江飘子，能咋样？她又不是没见过。”
叶凡说完赶紧嚼起来。
“借你吉言，咱就盼着是江飘子吧……”
曹志刚在风里直视前方航道，高声回应着叶凡。
叶凡闻言诧异。
“啊？不是岭下朱村报江飘子……”
他嘴里嚼着最后的包子，咂摸曹志刚的话，忽然想到什么，用力咽干净嘴里的东西，兴奋地反问曹志刚。
“七月十五了吗？不会吧？！”
陆还也看向曹志刚，曹志刚紧握引擎，顶着太阳，黑黑的面庞极具权威感。他在引擎和水声中沉默着，阳光在他头顶眩目耀眼。
叶凡又自言自语起来。
“我说三警区的班，怎么还是我们出警呢，还搞得这么正经。”
叶凡忽然凑到陆还跟前，神秘地坏笑。
“你运气挺好啊！我这也是头一回见水鬼军！”
他说着拉下装备带，往腰上系。
“不对，应该是水鬼抓替身！这可是赤锦江上最有名的传说。”
叶凡很快就松松地系好了装备带，往船头一靠，挑眼又看陆还。
“哎？陆哥，你不是锦官镇人吗？不知道水鬼军？”
陆还僵硬笑笑，点头回应。
“听说过……”
陆还何止听说过，小时候噩梦里见过，江里游泳时，水底下还撞上过“疑似的”。但那陆还不愿意回想那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传说，那都是吓唬小孩的，出了意外事故，大人们就喜欢附会上这类传说故事，希望警示孩子们，自觉远离危险水域或者不做危险的事。
可叶凡，曹志刚的反应，都在告诉陆还，岭下朱村报的“浮尸”警情，不是普通的江里溺亡者，浮尸既跟传说有关，也真的有危险讯息了。
难道是谋杀？！
陆还脑子里突然跳出了这个想法。
他小心看向叶凡，江风船头，叶凡帽子扣在脸上，舒服地仰靠着晒太阳，偶尔抬手挠挠圆寸的脑袋。
再看船尾的曹志刚，他在专注把着方向，江风吹拢他的头发，微皱的眉头下，眼神像在琢磨什么。
陆还从二人身上没有找到“命案”的暗示。难道自己想多了？还是说，真相复杂得远超了他的理解？
陆还转头朝前看去，不禁也拧起了眉头。
渝江下游，岭下朱村，水产旧码头，陆还之前随曹志刚来过，就是错打了曹筷儿的那次。
陆还跟着曹志刚和叶凡，在码头的作业棚下，见到了五名精壮渔民。
为首的，是位高个老者，脸上刀劈斧砍般的道道深纹，证明他闯过了许多岁月风浪。身躯挺拔，如年轻人结实饱满的肌肉，像是在说明，他喜欢直来直去，厌恶圆滑和世故。古铜色的肤质，坚硬油亮，立在陆还眼前，俨然一座铜塔。
曹志刚，叶凡看起来跟老者很是熟络，但也都持着一份尊重，就像对领导或者尊者那样。
陆还捕捉到了这点，随着曹志刚一起点头致意时，他身子有意挺直，多向前倾了些。
曹志刚立即沟通报案之事，陆还很快得知，“铜塔”老汉原来就是报案的村长，姓区，叫区权，人称“区三爷”，就是先前码头办公室里，跟那个混混恶霸模样的莫老三有过节的“区家老头”。
区三爷一边跟曹志刚说情况，一边引陆还三人走向码头远处的几船渔船。
据区三爷反映，尸体是早上在港里收拾船的人发现的。
先是江里远处起起伏伏漂来个像尸体的东西，大家平时都遇到过“江漂子”，就是淹死在江里的人或牲畜，懂规矩，便通知了码头负责人，也就是莫老三。
莫老三因为忌讳，磨叽着组织手下两个人驾舢舨去打捞。舢舨靠近一拉，码头上众人眼见着船就翻了。落水两人扑腾着游回岸，惊慌着在莫老三耳边嘀咕一番，三人就跑回办公室不出来了。
区三爷得知后，不理莫老三，亲自驾船再次靠了过去，然后他就发现，那是两具男人尸体，但是有很大蹊跷。
“我先是以为那是一个人，就拖到浅滩去了。然后一拉之下才发觉，他底下还有一个。两人像是粘在一起的。”
区三爷手上比划个上下位置关系。
“两人穿着一样的工作服，像是油料码头的。我把上面的翻了过来，才明白有问题了。两人是水鬼抓了替身。”
曹志刚听罢面无表情地与叶凡对视，叶凡被看得发毛。
“你别看我，我哪知道是什么意思！”
“尸体上有明显伤口吗？”
陆还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区三爷闻言一愣，想了想，回道。
“没有，我是没看到，也没仔细看。我把他们又拖回发现的水域了。”
说着，他又转向曹志刚。
“然后上来就给你们打了电话。就在那边，你们过去看看吧。”
陆还凑在曹志刚旁边，顺着区三爷伸出去的手指看，码头上两艘渔船夹角视野的远处，江面上，有一圈浮标圈拢的地方，影影绰绰漂着个东西。
曹志刚转眼看了看陆还，眼神不明。
“三爷，劳烦找艘大点的船，再找俩人，跟我们仨过去看看，然后尽快捞回岸上来，别耽误了咱这边的生意才是。”
“好说，我去安排。”
说罢，将身后五人留下两个，以备曹志刚还有什么要求，然后自己带着其他三人跑开准备去了。
陆还依旧费劲地远望那一圈浮标，实在看不清什么，便指着泊在跟前的渔船，询问留在跟前的两位渔民。
“我能上这渔船，往前凑凑看吗？”
说完，陆还才想起，他应该先问曹志刚才对，于是眼神询向曹志刚。曹志刚倒没觉得什么，一同看向那两个渔民。
两位渔民同意，并主动为领曹志刚三人引路登船。
穿过星星点点镶嵌鱼鳞的甲板，躲过缆绳渔网，还有脚边的鱼箱。陆还和曹志刚站到伸向江里的船尾，远眺浮标。
近午的阳光下，江面金光片片，浮标圈的里面，那个还在起起伏伏的东西显得很是苍白。
阳光太耀眼了。
陆还双手在额前遮起荫棚，努力分辨那个刚可以看出点尸体样的漂浮物。
“看不清，一会儿坐船过去细看吧。”
曹志刚在旁边长舒一口气，转身拍拍叶凡，往回走。叶凡在原地远瞟了一眼，跟上曹志刚也走了。
烈日下的船尾，陆还也不知道要看到什么。他放下手，皱眉看着。太阳烤得他头顶和后背炽热，一滴汗在制服下悄悄从后背划下去。
他觉得，身上不断升温的血似乎在吸收鼻腔里的江水和渔船的气味。他擤了擤鼻子，转身往回走。
鱼腥味，血腥味，陆还一时分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