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古绝技
孟繁勇2025-11-07 15:429,899

  长春随玉园,五楼510房间。

  距陈蕾双眼一厘米处,尖刀闪着骇人的冷光。卷毛看看陈蕾的眼睛,寒着脸膛不发一言,只待邹二说话,立时便要下手挖去陈蕾的双眼。

  邹二看看叶荷手中的三面纹样文物,道:“姓叶的,你别在这里搞花样。你欺负我不懂古玩,什么破烂玩意儿,哄小孩儿玩呢?”

  叶荷一怔,随即哑然失笑,掂了掂手中文物,道:“既然你不识货,邹二,你日后可别说云家的人瞒哄你。”说着便将三面纹样文物小心地收起。

  邹二见叶荷收珍宝似的收好文物,不免又有些狐疑,正要说话,只听叶荷道:“陈蕾,邹二不信,看来你还是要做一个选择,你父亲陈刚的命与一只眼睛,你选哪一样?”

  陈蕾一时不知叶荷此话何意,叶荷又道:“选你父亲陈刚的命,你就直接告诉这两兄弟这张藏宝图是真是假;选一只眼睛,你就说出这张藏宝图是假是真。”说着,叶荷若有所思地盯着陈蕾。陈蕾立时明白了叶荷的意思。

  邹二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没来得及说话,卷毛早已按捺不住,大声道:“是真是假,是假是真,这是什么屁话?你们两个女人又在搞什么花样?”

  邹二骂了一声:“卷毛,你把我的话说完了,我还说啥?”

  卷毛愣了,道:“邹二哥,我说啥了?”

  邹二一巴掌拍在桌上,指向卷毛骂道:“你他娘的说……”

  话犹未完,只见叶荷身形一动,人早已到了邹二身边,左手掐住他的咽喉,右手食、中两指扣在他两只眼睛上。

  邹二哎呀一声,卷毛大惊,手中尖刀未落之际,那边陈蕾早就趁着慌乱向后退去。叶荷喝道:“卷毛,把刀扔过来,你邹二哥这双眼睛还能保得住。”

  卷毛一时犹豫,只听邹二气急败坏连声呵斥,只好把尖刀丢在一边。邹二道:“叶荷,你这是要与咱们兄弟为敌了?”

  叶荷笑道:“邹二,你混多少年江湖了,没听说过小命难保不出头这句话吗?你的小命在我手里捏着,你还要威胁我?”

  邹二忙笑道:“叶姑娘,这些话你说得太重了,我们兄弟的命才值几个钱?”

  叶荷道:“拿住你是为了什么,你不明白?”

  邹二点头道:“明白,明白。你和陈小姐走,我们兄弟不拦着。”

  叶荷摇了摇头,道:“邹二,你说错了。我拿住你,是为了和你谈一桩生意。”

  邹二小心地道:“叶姑娘,谈生意没这样的谈法吧?”

  叶荷笑道:“卷毛方才把尖刀逼在陈蕾的眼睛上说要挖眼,就差割舌了,这也是你们谈生意的方式?”

  叶荷边说边右手稍稍用力,邹二连声喊疼,道:“小心小心,叶姑娘,你有什么生意照顾我们,赶快说!我们兄弟这双招子还要吃饭用。”

  叶荷道:“我先把你们的生意做完,再说我的生意。陈蕾,你先说,这张藏宝图是真是假?”

  形势突变,友敌不明,此时的陈蕾退至墙角,手中拖着那把高背靠椅,准备随时应对不测。叶荷将邹二控制住,仔细听两人谈话,陈蕾已经初步判断,叶荷最起码在此时是站在她这边的。

  见叶荷问她,陈蕾道:“藏宝图是假,看起来,是有第二张藏宝图。”

  叶荷笑道:“我说什么来着?邹二,你要是真把陈蕾的双眼挖了,她再也看不到东西,也就意味着永远找不到价值连城的大清宝藏了。你说,可惜不可惜?”

  陈蕾听了若有所思。邹二忙道:“叶姑娘,手下松劲儿,你这不小心,可就把兄弟的眼睛毁了。”

  陈蕾突然插话道:“我父亲在哪里?”

  邹二还没来得及答话,叶荷却笑道:“陈蕾,你问错了话,你不应该问你的父亲在哪里。”

  陈蕾看了一眼叶荷,叶荷话中虽有笑意脸上却似笑非笑,不由心中一动。她明白了叶荷的意思,又问邹二:“你怎么知道我会在寒露日来随玉园?是谁告诉你的?受谁的指派?”

  叶荷手中稍稍用力,道:“邹二,告诉你那卷毛兄弟,别轻举妄动。你叶姑娘的眼睛,可不是喝茶用的。”

  卷毛此时轻手轻脚正准备向叶荷动手偷袭,邹二骂道:“卷毛,你他娘的要干什么?”

  卷毛被骂,一时停下动作,邹二又喝道:“卷毛,我们兄弟今天都听叶姑娘的。”

  叶荷笑道:“今天听我的,明天要我的命?是不是这个意思?”

  邹二讪笑道:“这是说哪里的话?叶姑娘还要照顾兄弟生意,生意场上无仇人,只要能赚钱,我们兄弟犯不上得罪叶姑娘。”

  叶荷左手松开邹二的咽喉,扶住他下巴,右手食指、中指仍然扣在邹二双眼上,道:“这才说得有点意思了。邹二,我照顾你的生意,可你要先回答陈蕾的问题。你答得好,这生意没跑儿;说错了话,你听好了,你的眼睛还不知道姓邹不姓邹呢。”

  邹二忙道:“陈小姐,我们兄弟也是替人卖命。那次在荣丰的赌场输了两万块,荣丰说替他办件事,不光赌债免了,还另给咱们兄弟三万块。我们也就起了点儿小贪心,应下了事。谁请的陈小姐,我们兄弟不知道,只知道在随玉园等着陈小姐。”

  叶荷道:“邹二,你别耍花样。这陈刚的录像,是谁交给你的?”

  邹二举起右手,向天发誓道:“我们兄弟向后土娘娘叫冤,什么录像,什么花糕,什么菊花酒,兄弟真是不知道。就连问陈小姐的话,都是荣丰旁边的人一句一句交代好的。我们兄弟两颗脑袋瓜子加一起,也想不出这些话来。他们说准了时候,要兄弟按时按点进房间,早一分钟,晚一分钟,一分钱不给。荣丰给我们兄弟放了话,问出来藏宝图是真是假,赌场从此以后就是邹二、卷毛的家了。叶姑娘,兄弟就是一时贪心,没想到里面水这么深,要早知道不好惹,我们兄弟也不敢留荣丰的财。”

  陈蕾问道:“从北京请我来的人你不认识?”

  邹二苦笑道:“陈小姐,谁从北京请你来的,这可跟我们兄弟没瓜葛,更别提见面了。我要是见过,叶姑娘,你别客气,现在就把兄弟这双眼睛挖出来。”

  叶荷道:“你的眼睛,就是我照顾你的生意。邹二,你说这生意你做得值不值?”

  邹二忙点头,道:“值,值。叶姑娘做得好生意。”

  叶荷哈哈大笑,从挎包里取出两沓钞票扔在桌上,道:“两万块,你知道该怎么办。”

  邹二一愣,马上道:“陈小姐,叶姑娘,我们兄弟此后见了你们就是见了亲人了。两位走出这间房,我们兄弟绝不告诉荣丰。”

  叶荷道:“邹二,你说错了,这两万块,是让你送我们去见荣丰的。你送我们过去,也算是你对荣丰的交代。有什么事,当面了,当面算,你和卷毛自此与我们无干。再说了,荣丰既然安排了这一切,陈蕾来到长春,不让他见见真佛,怎么说得过去?”

  邹二连连称是,叶荷这才放开手,邹二、卷毛忙将桌面上的两万块收起,两人均分了事。叶荷又捡起尖刀,装进自己斜背的挎包里,这才对陈蕾道:“你想救父亲,必须要见一见荣丰。只是不知道,清古斋的人有没有这份胆量?”见邹二、卷毛在门边磨蹭,又喊道:“邹二,事情没有办完,怎么就着急忙慌地走?再说了,你们收了我的钱,撤得这么快,钱不扎手?再怎么说也得把陈蕾送过去,你们熟门熟路,陈家小姐可是摸不着庙门,你说呢?”

  邹二忙道:“叶姑娘,荣丰那里我们兄弟就别去了。”

  叶荷笑道:“那你就不怕我见了荣丰给你表表功?”

  邹二想了想,道:“我们兄弟直管引路,到了地头,说清后就是你和荣丰的事情了。”

  叶荷拉开门让开路,邹二、卷毛先行下楼,这才转过身对陈蕾道:“桥搭好了,你走不走?”

  陈蕾并不答言,自先下楼,叶荷将桌上的藏宝图卷好,将录像带从机器中取出,一同放进挎包,随后下楼。邹二、卷毛早已在楼下停车场等候,一辆破破烂烂的切诺基越野车载着四人,向着长春市郊外驶去。

  公路两边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少,再向前行驶,路边竟有农田闪现。叶荷不由问道:“邹二,你这是去荣丰的哪一家赌场?”

  邹二手握方向盘驾驶车辆,听叶荷问话,不由呵呵笑道:“怎么,你这是怕了?”

  叶荷道:“怕?现在害怕的人恐怕是荣丰自己了。”

  邹二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叶荷,问道:“这话怎么说?你知道些什么?”

  叶荷拍了拍手,道:“看来你真是什么也不知道,怪不得闷头让人耍着玩。我来问你,荣丰被人摆了一道,欠下一亿多的债务,你知不知道?”

  卷毛从副驾驶位置上转过身来,大惊小怪地嚷嚷起来:“我就说荣丰有鬼,一亿多,哎呀妈呀,他出了什么事?”

  叶荷道:“荣丰干赌场,捞偏门,捞够了黑钱,就想学着人上岸。他想做正当生意,谁知正当生意不好做,赌场里坑蒙拐骗的套路他倒都熟悉。商场如战场,这商场上的门道,比赌场里的买卖还要险。”

  卷毛呵呵怪笑,邹二道:“我听说他找人投资开工厂挣了钱,怎么会赔了钱?”

  叶荷道:“荣丰赔钱能让你们这些捞偏门的人知道?他是越虚越充壮汉的主儿。正当生意,有赚有赔;赌场买卖,只赚不赔。你什么时候见过开赌场的赔了钱?开工厂的从高楼上跳下去自杀倒是很常见。荣丰没开过工厂,没经验,干不好还被人在合同上做手脚骗了不稀奇。可开赌场本就是骗人的买卖,这都让人骗,说出去成了笑话。”

  邹二道:“敢骗荣丰?那是不想活了。找几个人摆平不就行了?”

  叶荷冷笑道:“敢骗荣丰的人也不是善茬儿,九千万的账,摸不清你的底细,他敢动手脚?荣丰不还钱,想来硬的,对方请来北京的律师直接把他告到法院。法院两审判完按照合同来,连本带利息赔偿九千万,另算罚金一千二百万,合起来人民币一亿二百万。荣丰在江湖上再厉害,惹不起官家,更拼不过久战商场的人精,眼看着就要完,他慌了神,四处寻找生机,不知道从哪里得来消息买了两张藏宝图,想找到大清的宝藏借此翻身。但是他不知道哪一张藏宝图是真的,这才有了你们兄弟随玉园摆下鸿门宴的事,他把陈蕾诓了来,想借陈家的眼睛认一认藏宝图。”

  邹二道:“荣丰有两张藏宝图?他干吗不自己去问,还要过咱们兄弟这道手?”

  叶荷道:“这些话,你还是见了荣丰自己问。”

  卷毛大叫道:“邹二哥,这肯定是荣小子想借刀杀人,拿咱们兄弟的命去玩儿。”

  邹二默不作声,脚下狠踩油门,越野车在公路上急驰。

  

  道路越来越窄,从柏油马路驶入乡间小道,不时有装载混凝土的车辆路过,越野车只得靠边停,让过混凝土车。前面不远有一个混凝土搅拌站,邹二驾驶车辆缓缓停在门口,摇下车窗玻璃与看门的人嘀咕几句,看门人看了看坐在后排座位上的陈蕾、叶荷,返身进入门卫室打了一个电话,口中嗯嗯连声,放下电话,打开大门让越野车驶入搅拌站。

  车辆停稳,四人下车,早有两名彪形大汉将叶荷等人引入场内。只见两百平方米的空间,摆着八张赌桌,开赌时间未到,一时未见赌客。荣丰身着白色西装,在赌桌前端坐,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坐在荣丰身边,十余名打手齐刷刷站立在两边。

  邹二、卷毛几步近前,俯身至荣丰耳边悄声言语。陈蕾也不客气,直接道:“这位想必就是荣丰了。您也是多虑了,想见清古斋陈家人,干吗还要过邹二、卷毛的手?打一个长途电话的事情。”

  荣丰笑起来,从赌桌上的雪茄盒中取出一支哈瓦那点燃抽了两口,笑道:“陈家小姐胆识过人,看来邹二、卷毛是露了相。”说着看向两人,邹二、卷毛面露紧张之色。荣丰又道:“你要问这个不如问你自己,你要是我你会怎么办呢?”

  陈蕾道:“要这么讲,您还是没有诚意啊。”

  荣丰大笑道:“叶荷,我也不问你为什么掺和进来的,你既然与陈家小姐一起来了,就是想分大清宝藏这碗黄金饭,那就由你来讲一讲我荣丰有没有诚意。”

  叶荷看了一眼那中年人,道:“荣丰这么做,不是不愿亲自见陈蕾,而是为了万事留有余地。邹二、卷毛在随玉园摆宴,若是陈蕾不配合,那就来硬的,上手段,清古斋日后寻起仇来也和荣丰无关。谁料想这两个人不经打,把荣丰给暴露了。”

  荣丰眼神一凛,看向邹二、卷毛,道:“叶荷讲得没错,我就是把你们兄弟给卖了。怎么着,恨不恨我?要是恨我,也别客气,痛快点儿,现在就把心头这股怨恨解决了。”

  “啪”的一声,荣丰摸出把勃朗宁手枪甩在赌桌上,瞧向邹二、卷毛。邹二、卷毛诺诺连道不敢,一步一步退至门口,转身跑出去了。只听越野车发动机轰鸣,急急驶出了搅拌站。

  “这两个废物。”荣丰吐出一个烟圈骂道,又对陈蕾道,“让陈小姐受惊了。”然后吩咐左右看座,待陈蕾、叶荷落座,奉上两杯热气腾腾的手磨咖啡。

  荣丰道:“陈小姐也别怪我,清古斋的名气虽然过了这么久仍然大得很。我这位孙先生可再三地叮嘱了,对清古斋的人一定要客客气气。小心有一个差错,依陈家人的手段,那就不是担心复仇的事,而是后悔从娘肚子里爬出来活在世上了。孙先生的话,可是吓坏了人。”

  荣丰意味深长地看向孙先生,道:“孙先生,我不懂古玩行,我一天两千块请了孙先生,五天一个万元户,帮我看顾着,藏宝图的真假孙先生出主意、拿意见,我是样样听从。孙先生在我这里三十二天,挣了我六万四千块,这点儿钱在长春市最好的地段买个一百平方米的房子,算上装修家具,也差不多够花了。我就说,孙先生再不把清古斋的人请来,认一认大清藏宝图的真假,我怕是要被你吃空了。”

  孙先生哈哈大笑。

  荣丰道:“看起来,我是说到孙先生心坎上了。钱到了位,我就要个结果。清古斋的名气太大,隔行如隔山,这名气怎么个大法,我虽然想不明白,可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孙先生给定了个小计谋,出点血,找两个人替我请陈小姐喝杯菊花酒。这可不是成心想吓唬人,实在是孙先生讲了,清古斋的手段太吓人,我得听人劝,俗话说,听人劝,命才活得长。孙先生,您说是不是?”

  荣丰三言两语将邹二、卷毛的事情撇得干干净净。

  孙先生笑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荣老板说得没错,主意是我拿的。”

  荣丰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也省得麻烦了,陈小姐,既然那张藏宝图是假的,我这里还有一张,也请陈小姐认一认。”

  说着荣丰挥挥手,一名手下取来墨色卷筒,打开盖子,从卷筒中轻轻取出藏宝图,放在赌桌上,徐徐展开。

  陈蕾看了看孙先生,并不认识,心中有了主意,对荣丰道:“你就这么肯定我能识得藏宝图的真假?”

  荣丰目光看定孙先生,笑道:“六万四千块,这下子可有用处了。孙先生,到要劲的地方了,由你来说一说,你是怎么和我讲的。讲得清楚,陈小姐明白了,藏宝图真假的事情办成了,我这里还有谢礼。”

  孙先生清了清嗓子,道:“古玩行里有句老话,前门大栅栏,清古万向斋。可是很多人还不太清楚,为什么是清古万向斋?那是因为,陈家人在明朝还有一个名字,叫幻门。这一点,陈小姐不会否认吧?”

  陈蕾不由点点头。

  孙先生接着道:“陈小姐既然承认了,可知道为什么叫幻门?为何江湖上只要谈起清古斋,就闻者色变?原因并不复杂,人凭本事吃饭,名号叫得响,也是凭本事换来的。那时候从陈家出来的文物以假幻真,不挑不拣,随随便便一件东西,就可以在江湖上买到灭门的营生。几百年以来,谁得罪了陈家人,杀人无算。现在清古斋重张开业,谁愿意去碰杀人无算的传说?那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想没人愿舍下性命不要,非想去试一试清古斋的手段。”

  荣丰摸了摸脑袋,笑道:“孙先生,我倒要感谢你。我是不服,可要拿命来试,我还是不敢啊!”

  孙先生道:“陈家人自金陵迁到北京,在清古斋前门立足,据说1910年谷雨日开张,按那时候的行规,新店铺开业要请到京城有头有脸的古玩行。一是礼尊同行,米在锅里,货在柜上,人来人往,同行认可了,你才有资格开店。二是图个热闹,这是表面上的话,没有说出来的意思,是要显一显东家的本事。前后院,五间房,十二个学徒,陈玉清一眼定乾坤。”

  荣丰忍不住道:“看了一眼就让同行服气了?”

  孙先生点点头,道:“第一天,有一家同行送上贺礼,将自己店里最珍贵的镇店之宝送到清古斋。名义上,这叫作高人一眼;暗地里,如果在你店里摆上几天,临到退回去的时候,同行不认这是原先送到店内的真品,那清古斋就算是砸了招牌,自此之后,也就该关门大吉了。”

  荣丰深深抽了一口雪茄,想了想道:“这倒是有意思,比开赌场还要刺激。”

  孙先生道:“荣老板的买卖和古玩行两回事。陈玉清见到这《唐人伎乐图》,仅捧着文物的小伙计,就赏了五两银子的红包。眼不离物,陈玉清当场说了一件趣事,在金陵城,也就是现如今的南京城,有一些做古玩行的东家心善,每至冬季总会在城内四处游逛,不为别事,但凡看到街头有冻卧的男童尽皆收来,留在店铺里管吃管住,还教本事。”

  荣丰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有钱人发点善心,做点好事,自古以来都有的事情。”

  孙先生笑道:“荣老板说得好。这些心善的人从小就教他们画画,画上半年时间,挑选画得好的再画半年。那些被剔出去的孩子,就会被送到别处,留下来的孩子跟随画师学艺,学个三年五载。对每一个男童,东家会取出书画名家的真迹,让一人专学一家风格,五年、十年甚至十五年、二十年地去画,一直画到和真迹形神皆似。这才会取出准备好的纸、笔、墨、砚让他们上手。最了不得的是,这些纸墨都是名家同时代的东西。荣老板,你想想看,同时代的纸和墨,在这些精心学了半辈子、从小就训练的人手里,会是什么样子?一张假画卖出去,东家在孩子们身上下的辛苦全部收回来了。”

  荣丰呵呵笑道:“我明白了,将镇店之宝《唐人伎乐图》送到清古斋的那家店,用的就是这个法子。”

  孙先生道:“荣老板讲得好,这个故事接下来就是,那家店铺的东家将那幅画仅仅挂了一天,当天夜里就派人偷偷地将画作取走,又换了真迹。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不出半月便传得京城古玩行人尽皆知,只是陈玉清从来不承认那幅画是假的。不过,自此之后,清古斋的名声就越来越响。”

  叶荷道:“孙先生倒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孙先生笑道:“叶姑娘就不要取笑了,我是靠嘴在古玩行吃饭的人,若是连这么点儿事都不清楚,荣老板怎么会两千块一天请我来?不过,清古斋买卖古玩在京城闻名,倒真不在于识真辨假,它还有一个奇特的规矩:一天只卖一件,什么时候卖出去了,什么时候再收买一件古玩。”

  荣丰道:“一天只卖一件,收一件,那清古斋不亏死了?”

  孙先生道:“这可就是买卖的技巧了,规矩越奇怪,越吸引人来。清古斋门开四方,每一件卖出去的古玩说不上价值连城,也是花费不菲。陈玉清做的是高端生意,谁是他的主顾?说出来吓死人,中华民国历任总统,袁世凯、黎元洪、冯国璋、徐世昌、曹锟等宣誓就任大总统之际,各界朝贺珍品文玩字画十之八九出自清古斋。”

  叶荷不由道:“哟,有这么厉害?”

  孙先生笑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实际上并不复杂,这就是陈玉清的经营策略。他不重数量,重视质量。客人非富即贵,交易的古玩世间难寻,清古斋的名声很大程度上由此而成。那些古玩一入侯门深似海,除非主人去世或遭遇难关,大多数都不见踪影。世间的道理,好名声伴着烂名誉,当时就有传言,清古斋开店,卖的货真假难辨。陈玉清是这么回答的:买卖开张,有来有往,什么古玩的主人都是谬论,说到底,人不过是世间过客,但人死了,古玩还在,清古斋还在。陈家店里出去的东西,无论过了多少年,找过来说是假的,陈家以清古斋身家性命相赔,店里的东西,不管是不是价值连城,看上哪样随便拿走。”

  荣丰道:“还真是有股子狠劲儿,那找过来的多还是少?”

  孙先生笑道:“不是多或少,而是一个也没有。陈家人在古玩行,就有这个能力。他能识得了真,原因就是他能辨得了假。是真货,自然不会再来找清古斋,那些假货找上门来,逃不过陈家法眼。”

  荣丰摇了摇头,道:“现在你怎么讲怎么是了,反正过了小一百年,也不会有人站出来对质。孙先生,你这两千块赚得真是轻松,上下嘴唇一碰,票子就到手了。”

  孙先生正色道:“荣老板,我们有一码说一码。酬劳多少,我说出来,荣老板可以还价。既然没有还价,那就是答应了。我是靠嘴吃饭的,可真是这样吗?我这张嘴,讲的是荣老板不知道的事情,你知道了,还请我何用?”

  荣丰笑道:“那你就接着说一说,我还有哪些事不知道。”

  孙先生道:“清古斋辨真假,我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在1910年的京城古玩行流传着陈玉清的识伪方法,记载在一本清人笔记《柳门记述》中。干哪行吃哪行,平时眼睛里就有哪一行,我是在北京潘家园闲逛的时候无意中瞧见的,以一百二十元购得此书,那里面讲了清古斋的若干往事,现在想来,是笔记主人当作趣闻记述的。在古玩行当里混的人都知道,一幅画作越古,颜色越会变得不一样,挂在墙上,生出的颜色叫鼠灰色。若是收藏在匣内,若干年后颜色会发黄。有些人作假,就照着这两种颜色去做。陈小姐,你说一说,清古斋是不是有这种方法?”

  陈蕾仍不发一言,叶荷道:“这种作假的方法,陈玉清怎么会大张旗鼓地向外界宣扬?”

  孙先生笑道:“这就是陈玉清的高明之处。他将作假的方法一五一十地讲出来,那些作假的人知道清古斋有高人,才不会将假货送到店里,那些造假古董的人,更不会轻易尝试。堵住了进货的假,清古斋的东西才会真。另外,这不仅是威慑来店里以假画骗钱的人,还给了来买画的人一颗定心丸。对于这些达官显贵,陈玉清会仔细讲解怎么看假画。清古斋的伙计有消息说,北京城里上三十年的老宅,谁家要拆了,赶快过去收些顶棚上的纸,取回来后打扫干净灰尘,夜里煮上一锅雪水,等水开了先加上半捧碱面,调制特有的药水,将画好的假画丢进锅里煮半个时辰,取出来晒干,煮晒多次,即成鼠灰色。”

  荣丰哟了一声,道:“照你这么讲,我有些明白了。你这两千块钱一天的价钱,靠得住,拿得值。”

  孙先生不置可否,笑了笑接着道:“古玩行里的事情,没点破妙不可言,如同神迹,点破了稀松平常。就说陈玉清,他给贵客讲些造假画的秘密,其实也是一种极为高明的推销手法,比如说那黄色,其实就是用藤黄熬开江阴红糖水,取松软笔刷,一笔笔刷上画作。还得用青灰、杨柳枝烟熏,最后再放进米缸里,必须要用有米虫的津门大米掩盖七天七夜,这才能把黄色变出来。这些话讲出来,一解密,二称奇。听到的人,往往会将内容流传出去,陈家人要的正是此种效果,一来二去,清古斋名气越来越大。陈小姐,你说一说,清古斋如雷贯耳的名声,是不是和此有关?”

  陈蕾冷笑道:“就凭这些手法?那世界上不知道要出多少家清古斋了。”

  孙先生拍手笑道:“陈小姐总算说话了,我一直担心讲得不对,陈小姐随时随地打我孙某人的脸。当真如此,荣老板可就有理由扇我耳光了。陈小姐说得好,清古斋以假幻真,靠的是真本事。书画作假,最难的是什么?是气韵。现在来讲,其实就是随着时光逐渐沉淀,那种在画作上独特的时间感觉。流传到现在的书画作品,若是仔细看,就能够感悟到时间在画作上的奇妙影响。”

  荣丰忍不住道:“孙先生,你讲得越来越难懂了。”

  孙先生笑道:“没那么复杂,其实很容易理解,画作时间越久,那么纸面的变化越加可见,尤其是三五百年以上的墨迹颜色,随着时间慢慢地进入纸张,这也是为什么一些数百年的名画,至今看起来仍然色彩逼真的原因之一。也正因如此,有一种作假就是利用古画的特点,采用了揭裱的手法。一个高手可以将古画一层一层揭分成三至四张。如此一来,一张真画变成了多张画作,价值会翻几倍。”

  荣丰哎哟一声,不由叹道:“幸亏没进入古玩行,道道太多了。”

  孙先生道:“这一行吃的是本事,是肚子里装着多少干货。揭裱的手法虽然难以识别,但高手还是能够看出来的。它有一个缺陷,无论多高超的技巧,凡是揭过的古画,墨色都会逐渐变淡。揭的层次越多,墨色越淡。如此一来,那些在笔意末端墨的颜色淡薄的,十有八九是揭裱之物。”

  叶荷道:“那如果是古玩店养的小孩子成年后作画,用古时的纸墨,就无法识破了吧?”

  孙先生闻言沉思片刻,道:“你这么问,恐怕也有原因。要我猜一猜的话,是不是云天鹏手里有类似的画作,一时无法辨别真假?”

  叶荷见孙先生如此问,倒也不避,道:“倒要向孙先生请教了。”

  孙先生道:“这件事还是请陈小姐说一说。陈家人的本事,她最清楚。”

  叶荷看向陈蕾,陈蕾道:“孙先生讲得有鼻子有眼,对清古斋是真下了辛苦。也不一定是陈家人的本事,在古玩行的时间久了,高手多得很。超过五百年的真迹,画作上会生出一种白霜,行内人称作起苔。那些用古时原纸原墨作的画,时间短,不吃墨,用小刀在画的边角一刮,会出现白色的丝痕。”

  孙先生拍手笑道:“陈小姐讲得好,清古斋陈家人以假幻真的本事怎么来的?就在于陈家人作的假和真迹一模一样,墨透纸背,犹如已过五百年。别说用小刀一刮,就算是揭裱的高手,三五层揭下来,仍然像真的一样。”

  荣丰道:“你讲了这么半天,我算是听明白了。清古斋作得了假,没人能认得出来,只有他陈家人才能辨明白。这就是你一定要我去请清古斋的原因了。”

  孙先生呵呵笑道:“荣老板讲得透彻,陈家人作假,只能请陈家人来辨别。原因就是清古斋陈家能够做到天衣无缝,依赖于陈家家传的绝技。这门技艺从不外传,外界只是听说,从来没有见过,一为无棱窗,二为双无痕。天下独步,世间难寻。时代发展至今,要感谢科学进步,无棱窗是什么,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了。无棱窗的秘密,是以独特的方式,可让光线一年四季无论何时都以最佳的角度照进室内。”

  叶荷听他讲起无棱窗,忍不住问道:“请教孙先生,这有什么奥妙?”

  孙先生道:“对于古玩行里来讲,这一点非常重要。据说只要是假画,丝微的破绽都可以暴露在无棱窗下。同样的道理,想要作伪,任何一个缺陷都不能有,也需要借用无棱窗的光线折射,透背分层,将假的变成真的,秘密之一就在于此。而双无痕,在古玩行里,有多少人愿意出重金,只为瞧一眼双无痕长得什么模样。可迄今为止,无人得见。”

  荣丰道:“哟,那我可得见识见识。陈小姐,既然大清的藏宝图是陈家先人所作的假,我可不懂什么无棱窗、双无痕,只有你懂。说出来,大家你好我好;说不出来,你父亲陈刚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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