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心相术?”
二十二平方米的酒店房间里,李小军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向金灿问道。
金灿将小瓷瓶瓶塞塞住,呵呵笑道:“世兄,先莫要紧张,这只是让他安静下来。你要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跟随我们,动武不如问话。”
李小军不置可否。十五分钟之前,同样意思的话由金灿说出来,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转身微笑着问尾随他们的人想不想聊一聊大清宝藏。
那人三十多岁年纪,戴着一顶鸭舌帽,宽大的蓝西装松松垮垮套在身上。李小军的话让他吓了一跳,口中支吾着正不知如何是好,金灿近前道:“你跟了我这么久,一点东西拿不回去,不好交代。”
两个人一左一右逼住那人,李小军左手搭在那人肩膀上,右手捏住他的脖颈,道:“二比一,你想跑是跑不了的。话说明白了再放你走。”
金灿引路,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旅店,前台服务员开了三人间。房门一关,李小军就见金灿取出一只鼻烟壶样式的蓝色梅花小瓷瓶,打开之后,在那人鼻子底下轻轻晃动,淡雅如兰的香味扑鼻而来时,李小军退后两步,不由道:“心相术。”
金灿笑道:“世兄,别害怕。我早前和世兄讲过,心相术其实和现在的心理学有相似之处。运用一些药物,是为了将问话的时间缩短。毕竟,我们可没有时间等。”
李小军后退两步,顺势坐在房间里的软床床头,看着坐在沙发上那人眼神有些迷离起来。金灿道:“世兄,你想知道什么,现在就可以问了。”
李小军问道:“陈蕾在哪里?”
那人茫然地看着李小军,仿佛从来没有听说过陈蕾的名字。
金灿不由笑道:“世兄,你太着急了。看来有缘者不分千里万里,总是心心念念在一起的。”
李小军脸色一红,被金灿说中了心事,只觉燥热难当,面皮像是被无数的针扎一样,浑身不自在。
金灿转向那人,问道:“你跟了我两天,谁派你来的?藏宝图的事,你知道多少?”
那人紧闭双唇,呼吸粗重,额头渐有汗水沁出。
金灿又问了一遍,只见那人身体突然猛烈颤抖,摔倒在地,一弓一伸,犹如一只平底锅中的龙虾。李小军忙上前去,与金灿齐齐用力按住那人双手双脚。金灿伸手将床单扯过来,两人合力,将那人捆得如同粽子一样。金灿又取出一只绿色瓷瓶,弹出些红色粉末,放在那人鼻下,那人才渐渐平息,昏睡过去。
李小军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看着那人嘴角不时抽动,不免责怪起金灿。金灿站起身,和李小军两人合力将那人抬起放在软床之上,又从卫生间取出毛巾,用热水烫过,将毛巾搭在那人额头,这才坐在沙发上,道:“世兄,没有想到他有癫痫病,刚才真是有些惊险。”
李小军冷哼一声,道:“这要是闹出人命来,咱们俩谁也脱不了干系。”
金灿正色道:“世兄,这是个意外,你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我的药精心配制,不能说万无一失,可也从来没有失过手。本来想缩短时间,几句话问清楚的。”
李小军道:“他没有说清楚,那就由你来说一说藏宝图是怎么回事。”
金灿一怔,随后哑然失笑,道:“我明白了,这件事是世兄你干的。何必呢?”
李小军说道:“话要说清楚,什么何必呢?”
金灿笑道:“世兄,我们两个同属七门,虽然初次相见,却也有《御金卫选薄》、符牌为证,又同在你家祖先牌位前结了兄弟,可世兄你还是不相信我啊!”
李小军道:“这些话说得可是见外了。”
金灿不急不恼,道:“世兄,我理解你的想法。搁到我身上,我家突然来了一个人,说是七门之后,谁知道是不是?以大清宝藏利诱不成,又以与陈蕾的因缘相请,要是与世兄换个位置,我可能直接打出门了。可是世兄你不仅没有将我轰出门,还与我结拜,说到底是为了陈蕾,当然,还有天门为何隐居江西的事。外里是家事,内里是情事,世兄,我讲得可对?”
李小军冷笑道:“照你这么讲,是我想错了不成?”
金灿笑道:“世兄,你这么想一点问题没有;相反,你这么想非常正常。如果不这么想,倒不是天门后人的作风了。只是我没有想到,天门以堪舆术立足,却还会一手点穴的功夫。你捏住那人的穴道,进了房间才放开,怪不得那人一直神色不对。按理说我配制的药物从来不会出现问题,那人根本不是癫痫,那是世兄的手段。你想问的不是他,而是我。要不是你第一个问题,我还真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李小军眼睛紧紧盯着金灿,问道:“你不会想什么?”
金灿毫不退缩,双眼同样紧盯李小军,道:“世兄本来问那人陈蕾的事,是想让我有一个判断——此次与我一起出门主要是为了陈蕾。当然,你也肯定是为了陈蕾。放在其他场合,你这句话没有毛病。但放在此时,你不问他是谁派来的,也不问他跟着我们做什么,直接问陈蕾,这就是破绽。”
李小军道:“既然问的问题错了,那就由你来答。”
金灿笑道:“好,世兄既然仍不相信我,想借我的手救陈蕾,没问题,我就掏心掏肺,把我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告诉世兄。你看这样可好?”
李小军笑道:“人不处人事处人,你说什么不重要,看的是你做了什么。既然你直言不讳,那我也不必客气,第一件事,藏宝图的前因后果,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灿看了看床上躺卧的那人,鼻息粗重,脸色煞白。李小军道:“没什么大事,刚才他一挣扎,不自觉手上劲儿用得大了些。再加上你的药,估计睡上四五个小时醒不过来。”
金灿放声大笑,道:“世兄,好一手分筋错骨,还说不是你干的?”
李小军脸又一红,道:“你总要让我把事情弄个明白,对不对?”
见李小军尴尬的模样,金灿收拾起笑容,道:“好,你既然痛快,我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藏宝图的事情确实是真的,说起来,与东北的土匪有关系。”
李小军不由道:“土匪?他们怎么就和大清的宝藏牵扯在一起了?”
金灿道:“不瞒世兄,据我所知这事还真与土匪有关。1912年春,有人在东北起了一个局。起局,是土匪为了绑架而专门成立的小团伙的说法,肉票多是富足人家,家人被绑就只能出钱筹集赎金,晚一天,土匪今天割只耳朵,明天剁根手指,不分昼夜日日折磨肉票,肉票不堪折磨就得出钱。干这种事的土匪,七人为一绺,八人为一局。”
李小军道:“他们绑的肉票家里有藏宝图?”
金灿起身从卫生间取来一条毛巾,撕下几块,揉成一团,塞入床上躺卧那人的双耳,这才回身坐下,接着道:“这件事情,还真如世兄所言。此事说来话长,这伙儿土匪聚集在一起,瞄准一户人家,拜十八罗汉祖师爷,定大当家、四梁八柱。里四梁,炮头、粮台、水香、翻垛的,外四梁,秧子房掌柜、花舌子、插千的、字匠。这几个人,绑票各有分工。炮头绑票时冲在前,撤退时作掩护,功夫好,能耐大。大当家说一,炮头说二。”
他看李小军听得认真,又道:“详细点儿说,绑票之事均非临时起意,大多数都是瞧准了人,行事机密。这么多人吃喝拉撒,稍不注意便会露出破绽。粮台管的就是所有土匪的吃喝,防止参与绑票的人见了钱财,起了坏心,在吃喝上搞事。
“绑到了人,关在秧子房,谁来看管防止肉票逃跑?这种活儿得让掌柜的这狠心梁来干。肉票撑不住,想少受罪早点回家,就需要和家人联系,这就需要字匠。说起来简单,字匠这活儿不好干。第一,不能让绑票的家人猜出是谁绑的票;第二,要擅长写各种字体,尤其是模仿他人的字迹,甚至还要懂得刻字明章,为的是写海叶子时不易被追踪。写好海叶子,还要有人送过去,有了赎金,还要有人去取。这就是花舌子干的勾当。花舌子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是被官府抓到了,也要有本事逃出来;见到绑票的家人,能恐吓,也会见风使舵,讨价还价。”
李小军不由道:“听你这么一讲,这些土匪分工明确,看来是谋划许久了。”
金灿点点头,道:“那可是大清的宝藏,不是什么寻常富足人家的财富。土匪起局,参与其中的人由大当家招入伙,必须有人保举,跟着起局的人出去打食,经过考验后才可以过堂入伙拜香堂、喝血酒,领头的大当家发誓拜老祖、定规矩。各自还要写下字据,交给字匠保管,上有各自家人的信息,以备日后若有人反叛,举家可灭门而无怨言。起局即成,并不露真名实姓,大当家报号,其他各人自起绰号,为的就是保密。这次起局的八个人,大当家草上飞,其余七人分别是一龙、二虎、三熊、四獾、五狗、六羊、七鼠。”
李小军凝神听至此处,张口欲言,看了看金灿,终于没有说话。
金灿见了笑着问道:“世兄,你我兄弟初次处事,是要有个彼此信任的过程。未来几天的行程,我真不敢说事事平安,说不准,前面等着我们的不知有多少危险。若是世兄有所疑虑,小小的差错很有可能就会让我们把性命送掉。所以,世兄有什么话直说,我能答出来的一定知无不言。”
李小军不由笑道:“既然你这么讲,也好,我听你刚才讲得仔细,竟然连这八个土匪的绰号都清楚,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我猜你手里一定是有什么东西。”
金灿哈哈大笑,从挎包中取出一个笔记本打开来,只见泛黄的纸张上墨色字迹虽有污损,但也能够看得分明。他将纸张交到李小军手中,道:“世兄,你来看一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李小军接过纸张,小心观看,只见上面写着壬子年(1912年),农历二月初八日,因木连君家起局,四梁八柱绰号一一列明。鲜红手印,整整齐齐,上三下五,在泛黄的纸张上煞是扎眼。
李小军道:“看样子这真是密谋已久了。”
金灿笑道:“何止是密谋已久,这简直就是瞄准了木连君家。世兄,甚至可以这么说,这八个土匪起局,明面上绑的是木连君家的一妻两女两子,要的却是他家里的藏宝图。很简单,寻常的土匪绑票也有规矩,有些人不能绑,绑的或者是当家的、掌柜的,或者是独子亲女、家中人等,会愿意付出赎金的。可是谁也没见过绑架一家子,只留木连君一人的。世兄,你再看一看这张海叶子就明白了。”
金灿又取出字匠写的三封勒索信,蝇头小楷,工工整整。第一封言明所绑何人,不得报官;第二封讲清赎票规则,直指大清龙藏藏宝图;第三封写明最后日期,时间地点另论,图到放人,否则撕票灭门。
李小军道:“一封勒索信就能够讲明白的事,却用了三封勒索信,看起来,这个木连君并不简单。”
金灿道:“世兄讲得有理。木连君本来以为是花钱就可以摆平的事,最后却发现涉及藏宝图。他意识到了绑匪的目的,这才采取了拖延策略。”
金灿从挎包中取出一个油麻纸包裹的物件,层层打开,里面是五张沾有血迹的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楷。李小军看了不由一惊,与手中的勒索信对比,发现字迹竟然一模一样,不由叫道:“哎呀,这伙儿绑匪想得仔细,木连君就算是想报官,也没有人会相信他。”
金灿道:“没有那么简单,木连君保留了勒索信,并将此事一一记录,为的就是日后能够寻仇。你看,这里写得明白,他与绑匪见了面,面临一个严酷的选择:要么选择灭门,但他不管逃到哪里,绑匪仍然会追杀于他,藏宝图也可能保不住;要么就赌一次,一张藏宝图换全家人的性命。”
金灿翻开第三页,道:“世兄,你来看,在木连君的记载中,这些土匪也毫不隐瞒,直接告诉木连君,把藏宝图交出来,不会伤害他一根汗毛,日后儿子、姑娘有本事,能找得到土匪,你家就来报仇。”
李小军叹道:“绑架他家的土匪这么说,摆明了是要图不要人。可想而知,当时的木连君心中有多痛苦。”
金灿道:“木连君见到土匪,将此过程记在心里记录下来。世兄,你再看此处,三封勒索信每次都由字匠来写,花舌子联系。肉票换了三次地方,木连君第三次见到了家人,也见到了土匪,均蒙布遮脸。草上飞反穿皮袄,一龙、二虎、三熊、四獾皆作女人打扮,五狗、六羊、七鼠穿花布衣裳。吃的是高粱饼,喝的是玉米??子粥,可就是这一点让他们露了馅。东北那时候的土匪并不富裕,在肉票付钱之前吃不起高粱饼,也喝不着玉米??子粥。木连君发现,这八个人桩桩件件都按土匪的样子来,但刻意得太突出了,这就是有预谋的绑票。可问题在于,他们是怎么知道木连君手中有藏宝图的?”
李小军双眼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说,木连君只有交出藏宝图,才能找到背后的主使?”
金灿轻叹一声,道:“但他怎么可能轻易交出藏宝图?七天之约,正是为此。他连夜去京城找到清古斋,请陈玉清做了藏宝图。木连君记录得清楚,他将那幅假的藏宝图交了一半,等他们放走家人,再交另一半。‘事急无关他顾,敬请京城清古斋东家陈玉清,作制伪图,割一半交于匪首。’木连君也是血性,他赌了一把,拿一半藏宝图放一家人性命,另一半图,人到图到;若是匪首不信,灭木家满门,那就再也得不到藏宝图了。绑票的人显然也赌了一把,放了人,也拿到了另一半的藏宝图,八名土匪自此消失不见。”
李小军看定金灿,笑道:“讲得精彩,只是我却不相信。”
金灿望定李小军,正色道:“世兄,你不相信什么?”
李小军起身来到床边,见那人仍在昏迷中,于是俯下身用左手拨开那人右眼皮看了看,回转身踱至窗边,透过玻璃看着街面。街上人来人往,匆匆赶路的,拖行李的,熙熙攘攘。他打开窗户,清风徐徐吹进室内,这才回身坐下,道:“我不相信什么,这不是你应该告诉我的吗?”
金灿哈哈大笑,道:“世兄,看来我真该早日与你相认。”说着他长出一口气,闭上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慢慢道:“看来,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祖先保佑。”再睁开眼时,他眼神凌厉,如同尖刀直刺,李小军猛然一惊,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听金灿接着道:“世兄,既然如此,话敞开了讲也好。我讲出这么多内幕,没有一些材料支撑肯定是不可能的。你只是不知道,我还找到了什么与大清龙藏有关系的东西。”
李小军仍为方才金灿的神色所惊,一时摸不透金灿所言何意,只觉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压力陡然而增。他沉声道:“你没有否认,那还是有了?”
金灿道:“没错,世兄,我不否认,我手里还有其他材料。在我拿出来之前,我只是想强调一下,同门同宗,世兄不必疑我。”
李小军道:“你还真有啊!快点拿出来,你拿晚点,就不是结拜兄弟。”
金灿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道:“这件东西,却在我的脑子里。按照木连君的记载,他交出大清龙藏的藏宝图,连夜逃离,自此隐居,不见其踪。而那八个土匪拿到藏宝图后,却没有去挖寻宝藏,而是被杀的杀、逃的逃,七零八落,只剩字匠一人。”
李小军叹道:“普天之下,从古至今,都没有逃过这个道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再是结拜兄弟,遇到这么大宗的宝藏,只要有一个人动了歪心,这兄弟自此就完了。”
金灿也叹一声,道:“那名字匠据说以半条残命带着藏宝图逃了出去,后隐于山林之中,他自己害人,却也为人所害,终日悔己自省,记述此事经过。后来,据说他上山为匪,假扮土匪却终成匪徒,后死于披甲台,自此藏宝图不知下落。1927年,他的笔记在沈阳露面,人们才知道大清龙藏一事。只是笔记虽在,藏宝图却不见了。”
李小军道:“这么说来,你拿到那本笔记了?”
金灿摇了摇头,道:“那本笔记因涉及宝藏,价值连城,我只是有幸看过。不过,那里面的内容我可记得一清二楚。这名字匠姓安名石,是沈阳城中一位看病的大夫,时看小儿惊风、妇女血崩等疑难杂症,以三千两银子的价格入伙。按照约定,不管绑票取得何物,安石都没有份儿拿。”
李小军不由道:“字匠是一名大夫,那起局的人自然也不会是真土匪,却假扮了土匪。得了图,却没有份儿分宝藏,这件事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金灿叹道:“世兄,别忘了你刚刚说过的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其时安石家逢大变,急需用钱。这真是讽刺极了,一名大夫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现在为了救自己家的人,却要去害其他家的人,这人是好是坏,还真是不好分辨。”
李小军道:“他的笔记中写没写是谁起的局?”
金灿想了想,道:“那七个人他一个也不认得。这也可以理解,绑票事,机密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起局者心思缜密,只寻需要的人,不找认识的人,为的就是日后出事,牵一挂万,谁也不认识谁,做完事分了银子散伙,反而安全。”
李小军道:“既然如此,那张藏宝图怎么就到了他的手里?”
金灿没有回话,从沙发上站起来,取来两只水杯,拿起竹编暖水壶倒满双杯,将一杯交与李小军,道:“世兄,你别这么紧张。论功夫,你一个人至少打我这样的人三个,你离得这么远,不过是担心我对你使用心相术。世兄放宽心,这杯清水可以大胆地喝。”
李小军被说中心事,脸上一红,身子有些不自在。眼前的人虽然说话和气,轻描淡写,但他却感觉句句被压制,心中所想已被看穿,只得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放在窗台上。
金灿早又坐下,面露微笑,仿佛为解除李小军的担忧,也慢慢将杯中水喝完,将水杯在手中边把玩边道:“我记得安石在笔记中所记,取得藏宝图之后,起局的就举行了拔香头子仪式,兄弟八人,好来好散。以草上飞为首,齐齐整整摆供焚香,跪在堂子前向着绺帮老祖起誓,永不背叛绺帮。若有心口不一者,其他七人合力追杀,必以灭门为处罚。
“但在安石的记载中,这退伙仪式非常奇怪。那一夜,月正圆。那两半藏宝图与绺帮老祖同供案头。按照规矩,香炷前三后四,左五右六,正中间一根大炷香。八人退出绺帮,由大当家草上飞领头,口说誓词,他讲完一句拔掉一根香,意为自此退出绺帮,再不与帮中兄弟来往,无论生死此生再也不会相见。八个人,人人如此,可到了第五个人,那人跪在地上突然说了几句话,正是这话,埋下了出事的种子。”
金灿讲至此处,床上躺卧那人突然连声呻吟,李小军忙去床边看顾,眼见那人嗯嗯两声,又不再出声,这才回来坐下。金灿笑道:“世兄机警,看样子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李小军道:“醒过来也不怕他翻腾。”
金灿笑道:“有世兄在,有什么可担心的?怕的是他醒过来,免不了该说的还得说,说不出来,世兄的功夫可不是吃素的。”
李小军心中一动,猛然意识到什么,脸上却不露声色。
金灿显然没有注意到李小军脸上些微的变化,接着道:“那老五问了草上飞一句话,这话瞬间点燃了其他人心中的想法。若不是这话,退了伙大家各自两散,也不会有严重的后果。那老五问:‘大当家的,你招我来时,可从来也没提过一句大清龙藏,更没说绑这家人为的是藏宝图。我只得了一千两银子,这大清的宝藏,可不止一千两银子吧?我们兄弟把脑袋架在脖子上跟着大当家的出生入死,就拿到这点钱,大当家的好盘算。’
“这话一出口,顿时乱了套。老五、老六、老七三个人站起身来,连声应是。老七说,砸窑绑票,功劳大的分钱多,大当家的拿得多,我们兄弟几个没意见。可这回不一样,大当家答应我一千五百两银子,五哥刚才一说我才想起来,那大清的龙藏可得有多少个一千五百两啊?”
李小军问道:“难道草上飞起局的时候,根本没有告诉另外七个人,他们绑票的目的不是为了银子,而是为了藏宝图?”
金灿叹道:“正是如此。世兄,做老大的人,却有意对其他人隐瞒实情。安石的笔记里写得明白,老五、老七的话立时让其他人骚动起来。看样子,其他人按照吩咐各干各的活儿,以此推算,只有大当家草上飞与字匠安石知道这次绑票的目的是藏宝图。两个人登时被围起来,一人一句,眼看着就要内讧。
“安石在此时说了句话,他问其他六人,按照最初的约定,他拿的是三千两银子,无论这次绑票得了什么宝贝,他同样一分不拿,难道各位被召集起来时不是同样的条件?
“安石的话让所有人一时沉默。这时老二却说,要是其他的事还算罢了,可那是大清藏在关外的宝藏,价值何止连城?大当家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欺骗其他七兄弟,这件事需要大当家的说清楚;说不清楚,讲不明白来龙去脉,这退伙闹不成。”
李小军道:“说千道万,还是宝藏价值惊人。钱多了,有时候真不是好事。”
金灿世兄,冤有头,债有主。绺帮是坏事。老二当时挡在案头的藏宝图前面,其他五人围住了草上飞与安石。这种形势下,任是傻瓜也看明白了,藏宝图的事讲不清楚,谁也走不了。安石就是在此情况下,才知道草上飞得了一万五千两银子,也不过是替人行事。他当时就推测,这么看起来,其他七人同样应该和他一样,是做正行的人,不会是山中土匪出身。
“这样一来,有些问题就显而易见了。如果不是知道内情,怎么会将绑票的目标直接定为木连君?那谁能知道藏宝图在木连君手中?六人的问题,草上飞一个也没有答上来,他只是跪在绺帮老祖面前,发誓他只是收钱办事,按照绺帮的规矩,不问事,不问人。草上飞站起身来,东西南北埋四堆土,上插一十八根香,按撤绺子的规矩,哪根香烧得快人便往哪里走,其他人不得跟随。他正要走,老七先起来动手,后来就是乱作一团,安石趁乱逃出。绺帮规矩,撤绺子没成,有事自担。”
李小军叹道:“规矩……那家伙看样子要醒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快些讲出来。”
金灿回头看看,笑道:“世兄,时间足够,莫要心急。安石逃回家之后,深知退伙绺帮不成,后果非常可怕。灭门之忧,并不是空穴来风。他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不管不顾,无论爹娘老婆孩子如何苦恼,即刻收拾细软连夜偷偷出逃。后来他在一个名叫柳家堡的偏远乡村安定下来,胆战心惊过了半年,以为平安无事了。有一次,他被请去帮人接骨。主人家千恩万谢,买酒割肉,安石抹不过情面多喝了几杯,半醉着回家时不小心惊了一驾马车,与车上两人发生口角。两人欲动手,路边一个人看不过去出手相救,安石很是感激,几句话聊下来,知道这人是去街面上请医生的,为报相救之情就去为此人诊病,没有按时回家。谁知当晚他回到家,才发现大大小小一家五口已被杀了个血流遍地。”
李小军不由哎哟一声,道:“寻仇的来了。可惜了一家老小。”
金灿道:“世兄,冤有头,债有主。绺帮没退出去,按照老规矩,就不能撇清事由。安石正在悲痛中,只听后院扑通一声,忙跑去看,发现是身负重伤的大当家草上飞。他告诉安石,伤他的人并不是其他六人,而是一个叫李成的人。
“安石记述皆是愤懑,草上飞临终之际破了绺帮规矩,告诉他这个李成正是委托人。当日大家为大清龙藏纷争,随即四散,草上飞去找李成交货,却反被诛杀险些丧命,李成由此开始追杀他们八人。草上飞临终时从衣衫中取出藏宝图,交于安石。安石此时才明白,杀他全家的是李成。自此之后,安石隐姓埋名,四处躲藏,这张藏宝图也随即行踪成谜。”
说至此处,只听床上躺卧那人嘴里哼哼,头左右摇晃,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李小军忙起身去接了一杯冷水,直接泼在那人面上。那人脸面尽湿,刹那间睁开双眼,看到李小军与金灿两人,不由惶恐,连声告饶。
李小军拿住那人脖颈,稍一用力,只听那人哎哟连连。李小军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你明白了?”
那人忍着疼痛,额头虚汗直冒,哆嗦着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李小军手下松劲,道:“你既然心里明白我们想要什么,那就不要再等了,把该说的都说出来,省得皮肉受苦。”
金灿见那人连连点头,不由叹道:“世兄,你这一手可是比心相术要直接多了,也管用多了。”
那人竹筒倒豆子,知无不言,讲得不细之处,李小军便将手搭在那人脖颈之上,如此几番,事情的经过便大致清楚了。
事情显然超出李小军、金灿两人预料。那人姓张名炎,沈阳人,干的是千门的行当,公交车上偷钱包、电影院里取钱财、溜门盗户的无本买卖。一日在沈阳德月楼,他偷了包间客人的钱财,赔了钱不说,还被用餐的客人打了个稀里哗啦。他心里不服,追着去找后账,又被扭送到派出所,拘留了七天。出了拘留所后,一个同行捎话,说有桩买卖,事成一万元红包奉上。
张炎接到的差事,目标正是金灿。张炎道:“雇主给了我张照片,说照片上的人就是目标,身边有几本书,一个符牌。先给了我五千块的定金,说事成之后去德月楼,自然会有人找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早知道这么麻烦,多少钱也不挣。”
金灿看向李小军,李小军问道:“我再问一件事,不知道就说不知道,知道也别想糊弄过去。”
张炎忙点点头,道:“这位小兄弟,你下手太重,别再这么折腾我了。你再弄两下,我这脖子就要断了。你放心小兄弟,买卖不成仁义在,不打不相识。”
李小军骂道:“谁和你是兄弟?我问你,听没听说过陈蕾的名字?你想好了再说,别找不自在。”
李小军作势右手摸向张炎脖颈,张炎不由脖子一缩,边躲闪边道:“我一定好好想,陈蕾,陈蕾,我好像听说过,不对不对,我没听说过。”
李小军道:“到底听说过还是没听说过?”
金灿拦住李小军,道:“世兄,这种人硬来不行。你别看他缩着脖子,心里鬼得很。”说着他从挎包里取出一叠人民币,数出十张,道:“小子,说出来,这些钱就是你的。”
张炎见钱眼开,面皮挤弄出笑容,道:“有这个好说。小兄弟,先给我松绑我再说。”
李小军道:“松绑?要不要再给你架到桌子上?”
张炎忙说:“这倒不用了。这位小兄弟,我说了,你可得把钱留下。”
金灿呵呵笑着把钱一张张放在床上,道:“你说出来,我们立马就走。”
张炎看了看李小军,又见金灿满脸笑容,想了想道:“小兄弟,咱们说话可要算数。不瞒你们说,陈蕾,我听说过。前阵子云天鹏的干女儿叶荷为着一张藏宝图,带着陈蕾把荣丰的赌场闹了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