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川这一句学姐，把他和万娟的关系又带入了下一个新阶段。
万娟因为小时候随父母辗转生活，以至于上学时间本来就比别人晚一年，比同班的向云川他们都要大一岁，这下她早一年读职工大学，更算是名副其实的‘学姐’了。
虽然二人不在一个年纪，但上学的过程却比过去要“亲密”许多。
过去在技校里，二人虽然也经常会一起出去抓鱼，但都是一大伙人一块行动。等上了职工大学之后，同学大多都已婚、有对象，落单的人也不多。向云川和万娟二人除了上课时间段不在一块，食堂、图书馆，乃至放假回家，二人在校门口的那段路都是同进同出的。
二人几乎就是别人眼中的一对了，哪怕赵美玲问万娟他俩是不是在谈对象，万娟都没有否认。这么多年来，她的身边只有一个向云川，而如今的向云川身边，也只有一个她。她没必要否认。
可赵美玲却不这么想。
“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作为你的好朋友，我必须得跟你说，他家里头的事儿可不简单，你别被他骗了。”赵美玲神神秘秘地，以为自己跟她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可万娟听了，却是轻飘飘地一句回答：“我知道。”
“你知道？”赵美玲觉得不可思议：“知道你还跟他走那么近？不怕他家里人连累你啊？”
“不就是弟弟初中辍学，整天和社会上的混子混在一块不务正业吗？向云川是向云川，向云山是向云山，他们是兄弟，可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再说了，不务正业就真的是坏人吗？有没有可能他只是不喜欢做大家都做的事情，想要挑一些自己喜欢的事儿来做呢？”
一直和颜悦色不与人冲突的她头一次露出色厉内荏的模样，让赵美玲吓了一跳。
赵美玲道：“我就是好心提醒你而已。”
“是好心提醒还是别有用心，我会分辨。我知道你是真的为我考虑，可我们的价值观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选择都是基于自己最需要的东西，你要的是物质，我要的，是可控。”
诚如赵美玲所言，她在婚姻里，在乎的是名誉、地位，以及对方实实在在的能为她付出什么。她和金嫣本质都一样，嫁给的第一选择是物质。可万娟跟她们不同。她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没得选择，注定是要在贪图她经济条件的人里选一个相对不那么物质的人。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她看得上的依然只有向云川。她没得选择，就只有接受。而她也做好了为爱牺牲的打算。
然而令万娟没有想到的是，赵美玲口口声声让万娟清醒、现实一些，可她自己最终嫁的对象彭大海，也并不是什么官二代。不过是个老实本分的厂子弟，甚至父亲早亡，只有一个妈将她丈夫姐弟俩拉扯长大，家庭条件甚至还不如赵美玲家。
彭家一家三口至今还挤在厂里分的一室一厅里。而且因为她的公公已经过世，婆婆也已经病退多年，彭大海不算厂子弟，照理说房子该收回去了，但厂领导怜悯他们孤儿寡母没人照顾，就一直没有收回去。后来他们又托关系让彭大海进了厂，才保住了这套房子。等于说他们结婚了连新房都分不到一套，一家人甚至都不知道谁睡床。
喜糖送到万娟手里的时候，让万娟很是一愣。
“怎么会是他？”万娟十分不理解。
“他对我好。”赵美玲说。
她的回答让万娟也很意外。
在她的印象里，赵美玲对自己的未来非常有规划和目标，像彭大海这种人，是绝对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怎么突然又要结婚了？
“原先我也以为我看都不会看彭大海一眼，但是在我给前头那个对象做了两年的饭，他天天借口拖着我、躲着我，始终不带我见家里人把这事儿定下来之后，我改主意了。人生什么是成功？不也是一日三餐吗？既然我能做好一日三餐，我就能把自己养好。彭大海跟我一样，他每天都给妈妈和姐姐做饭，也能给我做饭，我跟着他吃不了啥苦，最多也就是没什么福享。但那又怎么样呢？至少他把我放在心里了，给了我一个家。我都二十七了，别人家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我觉得我也该是时候定下来了。我结婚你要来啊。我就请了你。”赵美玲说完，笑着把喜糖留下，然后转身走了。
可万娟分明看到，她眼角似乎还有些许晶莹。
她是真的满足和开心吗？
万娟不知道。
赵美玲在年初的时候结了婚。没叫几个人，除去男方家的亲戚，就叫了职工大学里的同学，万娟是唯一的高中同学。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了，来往多了只会惹来麻烦，还是不叫的好。”
万娟不置可否，留下了礼金，喜酒都没喝完就走了。倒不是跟其他人关系不好，纯粹是看到赵美玲结婚，却连当时的高中同学都没有通知，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赵美玲在高中时期对她很好，对其他人也不差，不是个小气的人。她们曾经约好，结婚的时候都要在，幸福要一起见证。却没想到这还没几年，就已经是这幅光景。小镇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能这样狠心，着实让万娟寒心。至于为什么叫自己？是因为她考上了职工大学，家庭条件也不错，于是应了她那句“未来可期”。那些“不可期”的自然而然就被排除在外了。
在职工大学的第二年，万娟和向云川走得近的事情被万衍麟知晓，万衍麟催婚便催得更急切了。
“你要抓紧，马上就要毕业了，女人年纪大了，拖不得。”万衍麟道。
万娟点了点头，把话看似听进去了，可到了具体实施上，却三催四请也不见行动。
万衍麟对女儿们的的期许是一定要招赘的，可向云川大男子主义深重，摆明了不是愿意入赘的性格。即将毕业，面临选择的人成了万娟。一面是父亲的殷殷期盼，一面是向云川的个人抱负，万娟怎么想都觉得难以两全。她实在不想打破和向云川之间难得的平衡，只得能拖一天是一天。很快，万娟毕业了，这一年，她二十八岁。
二十八岁未婚，在当时那个年代已经是要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了。然而向云川比万娟还要晚一年才毕业，她便用这个借口当幌子，还想继续拖延下去。
整个仪器仪表总厂里，跟她一样因为大龄单身而被指指点点的只剩下旷云了。
旷云比万娟大三岁，已经三十有一，个子高挑，盘靓条顺，在平均身高不足一米六的时候，她一米七二的个子走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被人认出来。是个远近驰名的大美人。
然而她之所以拖到这把年纪还没结婚，不是因为她本人受了什么情商不想结，纯粹是没有人敢跟她结。
旷云年轻的时候条件好、眼光高，普通工人家庭几乎都不放在眼里，比之金嫣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比金嫣有原则，对不属于自己的人是半点儿也瞧不上，一门心思就扑在打扮上，梦想有一天找个领导高干的子弟从此也不必再过苦日子。
谁曾想有一日，她赶着去见相亲对象，没有看顾好厂里的锅炉，以至于火星子跑出来烧着了窗帘布。再加上又是周五，大家都各自下班，随后整间车间付之一炬。还好车间里贵重的货物都已经装车发走，只烧着了一些陈年废旧的桌椅板凳。
旷云吃了大处分，还欠了厂里一大笔钱，这些钱要从她每个月的工资里扣除，扣了整整八年还没有扣完。而后头还要扣几年，除了她本人，无人知晓。也就意味着娶了她，不是娶了个媳妇儿，而是娶了一个无底洞的债务。
而她本人似乎也知道不会有人愿意娶她，究竟还要还多少年，她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而她对于婚姻的选择权也从当年的高高在上、谁都看不起到了无人问津，鳏寡孤独的处境。
其实旷云大可以找一个条件还不错的人，把这笔钱还了，人生也从此舒坦了。可她总也低不下去这个头，那些愿意拿钱帮她平事的人要么矮、要么残、要么年纪大，就没个与之相匹配的人。她这些年只能咬着牙，一个人默默的等待。可等到三十有一了，也依然没能等来她的白马。
“你可别等拖到三十岁，跟旷云一样，白白蹉跎了大好年华。”赵美玲大着肚子，眼看着就要呱呱坠地，对万娟婚事的关心也愈发明显。
“可什么是大好年华呢？”万娟其实不大懂。
每个人都在催她，逼着她往前走，跟她说太多的有关未来的焦虑。可她连现在都过不好，又哪有信心去面对未来？
赵美玲也被问住了。她想了许久，才说：“女人二十几岁的年纪，就该谈对象啊！压马路、牵手、看电影，这些新鲜事儿在读书的时候可少，等以后嫁了人有了孩子就更少了。你还不抓点紧？”
“这些我都有啊。”万娟说。
她和向云川在一起做的可不止这些。她们还去摸鱼、到怀化看露天电影、听花鼓戏。赵美玲说的这些，她全都体验过。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大好年华’被蹉跎了。
“可是万一你俩结不成婚呢？”赵美玲说：“向云川比你小，玩心大、野心也大，家庭条件还那么复杂，你俩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匹配。你现在是快乐了，可你想过以后吗？婚姻是柴米油盐，不是风花雪月。”
赵美玲比万娟小一岁，可是谈论起对婚姻的想法，却似乎比万娟老成许多。
“看来你婚姻不如预期幸福，否则不会有真么多怨气。”万娟揶揄她。
“瞎说。我好得很，可我看我爸妈就不幸福！小时候他们在家里头可没少吵，有时候为了一张破了脚的凳子三天没修，有时候为了打翻了酱油瓶没有扶起来，两人你一嘴我一句，互不相让。这些琐碎足以让人磨平掉所有的爱情，婚姻最后过的，还是那物质的最低处。你俩物质基础这么不般配，到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你。”
万娟无可反驳，但也不想还没开始，就把一切都想得这样糟糕。
若人生没有期待，那生活不就成了一潭死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