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娟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向云川其实也在焦灼。
杨青英人缘好、会来事，厂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能第一个知晓，向云川和万娟的事情她早已经知晓。也乐见其成。但眼见着万衍麟的工厂越办越好，钱赚得越来越多，向云川娶万娟的底气便越来越小了。
“她家招赘，你去正合适。”杨青英可没觉得招赘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有三个儿子，给人家招赘个老二过去，还有老大养老、小儿子防老，她向家怎么都绝不了。
“再说了，姓什么重要吗？还不是你的种？只有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是这辈子要追求的东西。你可别跟你爸似的，一根筋！”杨青英私底下好几次找向云川说，让他赶紧去提亲，可向云川就是张不开这个口。
向悠寿不止一次私底下对向云川说：“我们向家的孩子，怎么能跟别人姓？咱条件是不如别人，可也是清清白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咋都饿不着，日子怎么过都能过下去，非得跑人家家里头跟人当倒插门？你以后还抬不抬得起头做人了？”
向云川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厉害，父母也跟他内心的小人一样，每天都在打架。
“你要不敢去提亲，我去。条件我来谈。”杨青英原本就大大小小的事情一把抓，轮到自己儿子身上了怎么可能露怯？只等向云川点头，她就要出马去万家亲自说这门亲。
可向云川就是不点这个头。
“等大学毕业了，我自己去。”向云川支支吾吾的，最终还是决定自己来。
向云川其实还是有些私心的。虽然家里儿子多，母亲说了算，可父亲至少在过去他有记忆以来的二十年里，可从来没有动过歪脑筋、打过别人家女孩的主意。男人就是要赚钱养家的，否则，那还是男人么？入赘？在遇到万娟之前，他可从来没想过。
遇到万娟之后，听了这话，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跟她过多接触，就怕引起误会。只不过到了后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鬼使神差的就在一块了——他称之为“爱情”。
“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向云川的弟弟向云山问他。
向云川点了点头：“知道啊。不就是想见到她，跟她一块儿吃饭、上课、压马路嘛？”
“……”向云山望着他半晌，才问：“没了？”
“是啊，还有什么？”
“……”
向云山再一次的无语了。他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凑在他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那你知不知道，男女之间那点事儿？”
“什么事？”
“就是那个事。”向云山挤眉弄眼，指了指下面。向云川才恍然大悟。
“……知道。”原来向云山磨磨唧唧、偷偷摸摸半天，居然是想问这个。
“但这个跟万娟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这男女之间，所谓爱情，最基本的就是作为男人的原始冲动。你跟万娟在一起，就没有想要抱她、亲她、把她占为己有的想法嘛？”
“还……真没有。”
“这么多年连手都没牵过？”向云山不可思议地问。
向云川脸色一红，支支吾吾。认识这么多年，向云川对万娟，始终发乎情、止乎礼。甚至这个情，他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不是爱情。只是身边来来去去就只有她。或许喜欢过金嫣，可是人人都喜欢金嫣，他也不例外。可那就是爱情吗？他不知道。对万娟是什么感情，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怕她。
而万娟的理智，超乎想象，他没有把握能够驾驭她，把她当作金嫣那样的小女孩去宠、去疼爱。他在她身上所看到的，是与男人并驾齐驱的力量。光而不耀，却细水长流。
眼见向云川是绝对不会对万娟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向云山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这家里，你和大哥都不是男人。只有我才是男人。”
“你已经……”向云川朦胧之间有一点猜测，向云山高深莫测地笑了下，然后摇了摇手指头，说：“两个。”
“……”
向云川愣了半晌，旋即左看右看，手边什么顺手，就抄起什么，往向云山的脑袋上打去。
“我可告诉你！你别哪天沾染上桃色新闻，被人举报了游街示众！我向家丢不起这个人！”向云山从小到大没少挨向云川的打。向悠寿想打，总被杨青英以他年纪小拦着。向云平不敢忤逆杨青英，也不敢下手。家里只有向云川，对向云山是气不打一出来，见着就打。可偏偏，向云山跟向云川的关系最好、最亲。或许他知道，向云川打归打，可也是真的关心他。
这家中属他最小，谁会不关心他呢？
“你那两个对象，是什么人？做什么工作的？家里几口人？”向云川上纲上线，仔细询问。
向云山立马作出防御姿势：“干什么呢？谈个对象而已，又不是结婚，用得着问这么仔细吗？”
“什么叫谈个对象而已？我可警告你，别整些幺蛾子事儿，到最后收不了场。谈对象就好好谈，别玩弄人家感情！”向云川疾言厉色，又把曾登科的事儿拿出来跟他说了说。向云山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我再说一遍，曾登科是曾登科，我是我。他自己心里承受能力不行，我可不是他。再说了，跟我谈对象的也都不是什么‘雏儿’，我没祸害人。”
向云山说完，向云川更加生气了。
“谈对象家世清白很重要！你跟不清不楚的人在一块干嘛？”
“能干嘛？玩呗！这日子要想过得去，可不得多找点乐子？我可不像你们，工作好，学习好，我总得找些趣事度日吧？”
可不论向云山怎么说，向云川都认定，他这是在引火烧身，逼着向云山交代始末。这一交代，就更加不得了。
向云山的对象一个叫张小宝，一个叫罗满妹。张小宝家中务农，四姐妹，她排最末，后头还有一个弟弟，在家中自然不受待见，于是早早就没有念书，在社会上跟朋友一起混日子，也就认识了同样混日子的向云山。在游戏厅里看场子，顺带还倒买倒卖香烟。
倒买倒卖在那个年代，虽然已经不算是重罪，但也不光彩。跟向云山的家庭背景比起来是天差地别。
“这个张小宝听上去不大行。”向云川连连摇头。
“得了吧，你工作稳定，出类拔萃，听着小宝的条件自然觉得不行，可我也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小宝配我，绰绰有余。我是不敢动什么太深的脑筋，毕竟愿意跟着我的女人不多。”
向云山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晰。他自个儿就是成日在混日子的，家世清白、工作稳定的姑娘是看不上他的。他只能在“不太稳定”的人群里找一个相对好的人了。
“那罗满妹呢？”向云川又问。
可紧接着，罗满妹的履历跟张小宝比起来，又是另一重的地狱篇章。
罗满妹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哥哥，哥哥没什么本事，所能依靠的就是罗满妹出去赚钱。一个女孩子，没读过书、没有文化，体力活也干不好，最终只能沦落到街边，去做以色侍人的营生。
“这种人你都敢找？！”向云川觉得不可思议。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第二回。”向云山说完，向云川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这你也信？”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她。”向云山对此一点也不在乎。提起这个模样不算好看，身体不算光洁，甚至连透着的血色都没有，整个人看上去死气沉沉，却又总是能在她干瘦、沧瘪的面容下，看到那双有劲的眼睛——不服输的模样让人止不住的想跟她大战一场。毕竟，良家细腻莹润的肌肤见得多了，这种田野地里土生土长的粗糙力量感倒似乎别有一番韵味。
向云山不知不觉就着了魔。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外人怎么说我不管，我就喜欢她，未来不知道会怎样，但至少现在我还不想分手。”向云山敢做敢当，他不拒绝、会主动，至于负责……那就是后话了。毕竟小宝也不是完全的任凭他拿捏，只要小宝和满妹二人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就无伤大雅。
向云川彻底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也不知道是时代变了，还是向云山就是这么个人。
于情理而言，他更希望是前者。希望是这个世界变了，而不是自己的弟弟有什么问题。而他在批判的同时，也会偶尔疑惑一下，疑惑假如曾登科、岑晓燕他们再等几年，会不会就是不同的结局？
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有人为了名誉自杀，有人不屑一顾，也就短短几年的时间而已。时光的车轮滚滚向前，从不为谁停留。当年那些自以为走入了人生死胡同里的人，轻易地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的他们，若再坚持一下，就不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希望了。
生活，只会给活得久的人的以馈赠。
聊到最后，向云川知道弟弟规劝不动，也就不再劝了。而向云山却反过来对他好奇。
“我喜欢小宝、喜欢满妹，是真的喜欢，无时无刻不想见到她们，不想拥抱、亲吻他们，可你呢？男人的本能在你身上一点都没有体现，你真的喜欢万娟吗？”
向云川被向云山问慌了。
他无法回答。
良久，才说：“虽然我不知道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可你喜欢的人那么多，也一定不是爱。”
“你懂个屁。”
兄弟俩互相对对方的爱情论调看不上眼，双方都不认可对方的价值观，于是谈话失败。
向云川的纠结，还得他自己一力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