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下午,向云川和向云山聊完之后,又询问了向云平的意见。
“你问我,我可没有什么意见能告诉你。我到现在也没谈过恋爱,但你一定要我说,你就去问咱爸。咱爸在人生选择和娶媳妇儿这件事上很有一套。从长工到娶了地主家的小姐,算是人生从小到大的所有愿望都实现了。还生了咱们仨兄弟,他虽然平日里不说话,可照我说,他才是有大智慧的人。”大哥向云平如此回答,让向云川豁然开朗。
然而向悠寿的意见一直都是板上钉钉的决绝。
“绝对不能入赘。”一向和蔼,为了维系家庭平衡,几乎不怎么提反对意见的向悠寿在儿子的婚姻大事上,却从一而终的持了反对票,更不惜当晚跟杨青英脸红脖子粗的大吵了一架。言谈之中,无外乎“这些年从来没饿着过你”、“家里大大小小事情都以你为先”等言论。意思与过去一样,反对,强烈反对。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吃一丁点婚姻的苦。
“虽然嫁给你没吃过什么苦,可我也一天福也没享!”杨青英被向悠寿突然的疾言厉色吓到了。
结婚三十年,二人几乎没有红过脸,向悠寿干什么都让着她。但唯独在儿子的婚姻大事上,他一步也不让。
“你就是还想着资本主义的大小姐日子,所以才这么不要脸!”
“我怎么不要脸了?让儿子娶个好媳妇儿就是不要脸了?”
“你那点小心思你自个儿知道,说出来可不就是不要脸?你还惦记着以前不干活的好日子,可咱儿子是什么人?他就是工人家庭的孩子,你就该让你儿子认命!这辈子,他都挺直了胸膛、堂堂正正的做人。永远不必为了一点钱担惊受怕,遭人白眼,这日子有什么不可以的?就非得到人家家里去当赘婿?”
“好好好,你愿意成天在运输队里起早贪黑,就默认咱儿子也喜欢在车间里干到死,可迟早有一天,你们会后悔的!到时候错过这么村,就没这个店了!”
那一晚,杨青英和向悠寿爆发了史无前例的大吵。一直对母亲言听计从的父亲像是被打开了什么不可触碰的开关,把母亲训得体无完肤。向云川感受到了父亲的坚决,于是也不再摇摆。终于还是传统思想和大男子主义占了上风。他打定了主意,等他毕业之后进入工厂,大大小小总能当个官,到时候分配了自己的房子,再攒一笔钱,就能正大光明的娶万娟。那些入赘不入赘的,就统统都跟他没有关系。
而他也相信,万娟会嫁给自己。因为他也有足够的能力给万娟好的生活。
于是向云川和万娟的婚事便一拖再拖。终于等到他即将毕业分房独立的日子,却没想到,向云山突然出了事儿。
职工宿舍楼一排挨着一排,他们家的片区总共有十三幢楼,每一幢三层高。一楼、二楼的住户时常向管理科反映丢衣服,本以为是大风刮走了被人捡了去。可事情多了之后,几幢楼的人一合计,领导顶不住压力,就派了保卫科的来调查。
保卫科的人蹲守了两天,就发现向云山到了半夜,就带着一伙社会上的小混混摸进了宿舍楼,拿着一根长竹竿,挨家挨户的捞衣服。也不都捞,专挑那新的、料子好的捞,当场人赃并获,被抓了个正着。
第二天,保卫科让人去叫向悠寿和杨青英的时候,二人都没当回事。这种事情发生在向云山身上已经不是第一回,从小到大屡见不鲜,二人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于是只让向云川在下课后,抽空去保卫科一趟,该道歉的道歉,该赔偿的赔偿。可向云川去了,才知道这件事情,远远没有家里人想得那样简单。
“已经送派出所了,你去派出所问问吧。”保卫科的科长齐东见了向云川,也没多绕弯子,直接告诉他:“以前这小子偷的衣服,最多是自己拿去穿了。一件、两件偷了就偷了,哪怕被发现了,大家也都是街坊邻居一个厂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也都不说什么就过去了。可这小子现在伙同社会闲散人员,隔三差五就来宿舍楼里扫荡,干净的衣服鞋袜就拿去卖了,不干净的就送回家给家里人穿了,情节恶劣、涉案金额巨大,已经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了。要坐牢。”
向云川一听,这可不得了,忙给齐东又塞了一包烟,道:“丢了多少东西,我们都赔,行吗?就是别让他坐牢,留了案底可不好。”向云山从小到大不停的闯祸,偷东西也不是头一回,小时候,杨青英撒泼打滚能糊弄过去,长大了也总能有向云平和向云川替他摆平。再加上向悠寿在厂里也是老工人了,大家都愿意卖他个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一回,似乎糊弄不过去了。
齐东把烟塞回了向云川的手里,向云川不肯收,齐东又是一叹,道:“其实要真只是这事儿,大家伙商量着来也行,就算涉案金额巨大,你们家四口人在厂里上班,总有一天也能把这个窟窿给他填上。大家也不会真的为难你们。可现在出了件大事,厂保卫科实施抓捕的时候,他们拒捕,同行人员亮了刀,当场砍伤了保卫科的陈国富。陈国富肾功能受损,医生说可能要一辈子带着尿袋生活,眼下已经发展成了刑事案件,闹到了派出所,两罪并罚,他这回……应该是出不来了。”
向云川听完,顿感五雷轰顶。
可事实虽然残酷,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与其等他去了派出所毫无准备,还不如现在就告诉他。
“这事儿不好弄,你们得做好心理和物质双重准备了。”齐东说完,硬是把那盒烟又塞回到了向云川的手里。他摆不平的事情,自然也不敢再拿他的好处。
如此,一直周旋于厂里三教九流的人的向云川第一次发觉,原来在这个世上,除了生死以外,还真的有自己摆不平的事儿。
“我儿子肯定不会打架的!他是个善良的孩子,虽然从小到大不好好读书,可他的心是软的,他不可能伤人的!”杨青英在派出所外撒泼打滚。可是这一招在厂办大家看在都是街坊邻居的面上或许有用,在派出所的铁证如山面前却毫无用处。
“有没有伤人,陈国富就是最好的说明,人现在还躺在总厂医院里,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可往后的生活都受影响,一辈子都完了。妈,这回撒泼打滚真的没有用了!”向云川平日里就没少说杨青英,可杨青英总拿一句:“你弟弟还小,等懂事了、开窍了就好。”
可这么多年了,非但没有等来向云山的懂事和开窍,等来的,是他一次比一次捅的篓子更大。
向云山的事情没有能够瞒住,很快,全厂职工都知道了这件事。原本就因为向云山不学无术的事情而找对象困难的向云平更加觉得抬不起头了。而向云川也觉得自己娶万娟的可能,也几乎完全破灭了。
过去向云山还只是不爱学习、不肯读书,做一点小偷小摸鸡鸣狗盗的事情,可眼下,他已经坐了牢。任何一个家庭清白的女孩都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家庭。
“对不起,我家太复杂了,我们还是……”向云川为了处理向云山的事情忙碌了两个星期,等再次出现的时候,便支支吾吾地对万娟说分手。
“我不同意。”万娟对他说:“你一直都是这样,自己不好的时候,就偷偷的离开。等事情慢慢解决之后,又来靠近。过去读书时候是如此,都快毕业了还是如此。向云川,我是你对象,是要跟你一起面对人生问题的人,你不能出了问题之后第一反应就是不拖累我,然后跟我说分手。我最后再告诉你一次,我嫁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家庭,更加不会因为你弟弟的所作所为而看不起你。在我眼里,你就是有正义感、有能力、又有担当的男人,我不会抛下你。可是假如下一次,你还是第一时间‘解决’了我,那我发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见你,我会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你的面前,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
万娟说得坚定又决绝,让向云川一丁点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确想要暂时逃避。生活中的变故陡然发生,他无暇他顾,他没有办法做到照顾弟弟的同时还能处理好和万娟的婚事。工作、学习、生活琐事交杂在一起,向云川第一反应就是‘解决’万娟,让她不要淌自己这家子的混水,他以为自己是在让万娟规避风险,可这也如同万娟所说的那样,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把万娟当作家人去对待过。
家人,就是不离不弃,共同面对风雨的人。
“我给你时间,我等你处理好家里的问题。”然后再谈结婚。
后半句万娟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眼下的向云川不能再承受别的压力了。
向云川不敢再提分手,日子继续往下过。
自从向云山被拘留,向悠寿便一病不起,别说解决问题了,连生活自理都难。向云平和向云川各自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向云平负责照顾生病的父亲,向云川则各方奔走,可是都没有什么用。最后只能拿钱去求受害人从轻发落,又因为不是主犯,再加上认错态度良好,积极进行经济补偿,一行五人里,向云山被判的最轻,坐牢六个月。其他人都在三年以上。
向云山的事情总算是尘埃落地,结局不算美好,可也不算太差。
他们也都相信,经此一遭,对向云山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在两个哥哥、一个母亲的偏帮下,从来没有遇到过大的人生挫折的他,在里面一定能痛定思痛,等出狱后,就能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