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建好后,万娟也临盆在即。这夜刚一入夜,天边就响起滚滚闷雷,却不见电闪,原本应当漆黑的夜空,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所照亮,露出一抹乌压压的亮光,将黑夜映衬得一半阴云一半霞光。
向云川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预产期过了十天了,今晚看着不大太平的样子,你别睡了,我送你去医院吧。”向云川提议道。
“医生说了,等发动了再去医院,来得及。”万娟道:“今晚过去又要算上一日的钱,到了明日早晨入院就能省一天,没必要浪费这钱。”
万娟历来节俭。虽然家里条件不错,可是苦日子过来的人,怎么都忘不了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让她花没必要的钱,她可下不去手。
“现在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向云川急切道:“这些日子我有关注过厂里对周边土质的调研情况,有写到山上出现了多处不明裂缝,我担心会有泥石流。”
“泥石流?!”万娟惊讶:“不会吧,这么多年了,咱这也没听说发生了这种事儿啊。”
向云川点了点头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说了,今晚要是下雨,山路不好走,万一你发动了,只怕会耽搁。”
“这不是还没下雨么?两点了,赶紧睡吧,明儿还要上班呢。”万娟看了眼时钟,觉得哪怕今晚真的发动了,等天亮了再出门也来得及。
可向云川心如擂鼓,总是不踏实,不顾万娟的反对,直接去门口把板车拉了过来,让万娟躺了上去,说:“不行,我不放心。你要实在不想去医院,今晚就到我爸妈家去住。我爸妈家在镇上,离医院近,有他们照顾你我才能放心。”
“这不太好吧?”万娟惊讶,道:“咱们结婚一年多了,我都没到你爸妈家里住过,现在云山也出狱回家了,我跟小叔子住一块算怎么回事啊?”
“云山刚出狱,不总回家,几乎天天都在外头,你们不会经常照面,但近日雨水高发,我觉着不安全,你就听我的把。”
向云川说完,不再理会万娟的反对,推着万娟便离开了。
凌晨三点多,万娟刚来到向云川家里,倾盆大雨便随着一声闷雷落下。向云山看着雨帘,脚步都没停下,放下万娟就要走。
“你去哪?”万娟拉住向云川的手,不让他走。原本她也没有多担心,但见到向云川凝重的表情,也渐渐变得忧虑起来。
向云川满脸焦急地看着身后乌压压的大山,道:“你爸妈还住在山上,我不放心,我回去看看。”
大雨滂沱,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万娟的心慌蔓延到了腹部,就连肚子都开始一阵阵的宫缩、疼痛起来。
可她不敢把向云川叫回来。
望着窗外的倾盆大雨,这一瞬间,她似乎觉得向云川做得对,这样的大雨之下,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万娟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在杨青英的家里住下,哪怕肚子疼,也不敢出声,只等着向云川的消息。
深夜,向云川赶回去之后,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去山上观察。大雨之中,他穿着雨鞋,原本打着伞,但由于雨太大,早已经将他全身淋得透湿。有没有伞已经无关紧要,于是伞在半路被大风吹散后,索性被他扔在半路,自己则更加快速的往山上行去。
万衍麟一家人住在山腰腹之中,山顶之上,有观测点,用来观测全镇的情况,之前有人报告过,山上有一条大的裂缝,原本只有拳头宽,可他现在再去看,已经足以容纳半个人的大小。向云川伸手一摸,那泥土在雨水的冲刷下已经变得细碎,根本捏不起来。
“不好!只怕要山体滑坡了!”
向云川几乎瞬间就有了判断,当即做了决定,绕过断坡,下了山。
“爸、妈,快起来,咱得马上离开。”向云川把万衍麟、李道锦率先叫了起来。
大雨让电路短路,无法照明,向云川就拿着古老的煤油灯,挨家挨户的拍门,把阳海帆、万馨也叫了起来。
万馨和阳海帆最不耐烦,嚷嚷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你叫起来,明天一大早要上班你知道吗?”
“上班要紧还是命要紧?”向云川问。
万馨却并不当回事,说:“每年要下多少场雨?大夏天的就是天雷阵阵,要每次下雨都不睡觉了,这日子还能不能往下过了?”
向云川也不管万馨乐意不乐意,不多做解释,又接连把三叔、四叔、五叔和万怀忠都叫了起来。
“连日暴雨,恐怕有塌方的危险,咱们去镇上躲一躲。”向云川道。
向云川和万娟结婚之后,在这个家里很少发表意见,几乎做什么都由万衍麟拿主意。向云川还是第一次向大家发号施令。除了明显反对的万馨,其他人都拿不定主意,于是看向万衍麟:“温州那边的单才做了一半,还有一大半在库房里,就算要走,是不是带上一起走?”
“不能带!来不及了!咱们没时间再去管这些身外物。”向云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焦急地说:“我刚去山上看过了,那裂缝比我人都宽了,想来不消多久就要塌方了!咱们再不走怕是有生命危险,命都没了还要那些变压器干什么?”
“你说得轻巧!没了那些变压器,以后咱们吃什么?喝什么?”万馨问向云川:“而且,你确定会塌吗?要是没塌呢?”
“没塌咱们明儿个再回来,有什么损失?”向云川头一回直面万馨的讽刺,那迫人的气场第一次笼罩在万馨的头顶,她这才惊觉,自己一直小看姐夫了!
他表面上和颜悦色,不跟任何人发脾气,对万衍麟日日虚心求教,可不代表他没脾气!他脾气大着呢!
万馨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于是也不跟向云川争论了。
在她看来,她联想到的,是姐夫数日的伪装只是隐忍,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恢复本性,到时候可就没姐姐的好果子吃了!
包含着对姐姐的一种莫名幸灾乐祸的情绪,万馨在这一时刻没有继续唱反调——要是塌方了,他们就捡回来一条命。要是没塌,向云川大半夜的闹这么一出,可不是在自个儿打自个儿脸吗?她怎么都不会亏的!
万馨和阳海帆听话的率先往山下走。
万衍麟和李道锦拿了些家里值钱的东西离开,三叔、四叔、五叔则把家里头的棉被、床褥全都搬了出来。
“带这些东西做什么!”向云川大急:“沾了水又湿又重,走不远的!”
“这是我们全部家当了!不带走可怎么行?万一被淹在里头,我们日子可还怎么过?”
在那个年代,四件套就是大多数人家最贵重的物品,多少人结婚都是裹了一床棉被就去了别人家,这床棉被跟着他们的主人一跟就是一辈子,让他们在这个关头舍弃的确是要了他们的命。
向云川无奈,只能和万怀忠一起,帮着他们搬着床褥子往山下走。
倾盆大雨接连落下,让山路变得更加崎岖、湿滑,十几个人共用三个煤油灯,让下山的路变得极为坎坷。万馨哪怕有阳海帆的搀扶,也摔了好几个大跟头,额头上的鲜血不断的往外冒,她捂着摔破的额头,边走边咒骂道:“最好今晚就塌方了!否则明儿我一定跟他没完!”
“你少说两句。”阳海帆劝她。
万衍麟和李道锦都没发话,万馨搁这一路逼逼赖赖,着实让本就不高兴的大家伙内心更加烦躁。
万馨可不会给阳海帆面子。
“你到底是哪边的?你是我老公,你怎么站在他那边呢?”
“向云川也是家里人,他也是为了这个家好,要不是真危险,他犯得着大晚上的把咱们赶出来吗?”
“他这是臭显摆!这样的次数多了,甭管塌还是不塌,都会让咱爸觉得山上住着不安全,到时候他跟我姐双职工都住厂里头去了,我们其他人不得搬家?条件能有山上好?你这个猪脑子,也不多想想!”万馨和阳海帆过了蜜月期,看也看腻了,睡也睡够了,这会儿开始进入磨合期,但凡有点不如她意的地方,就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
阳海帆无力反驳,只能由着她骂。
“爸,我可丑话跟你们说在前头了,明天天放晴了这山里要是没塌方,向云川得赔偿咱所有损失!”万馨当着向云川和大家伙所有人的面,大声的跟万衍麟说。
可万衍麟还没开口,只听轰隆隆的一声巨响,伴随着更深重浓烈的雨气从山顶一路向下,扑面而来。
山,真的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