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袁立等人的动作并没有因万娟的不在意而消停。反而,变本加厉。
有一次小考之后,冶金化学的成绩再一次的成了全年级倒数第一,就连校长都找他们的老师谈过话。老师的压力自然而然转接到了学生的头上。
“教都是一样的教,怎么有些人学得好,而有些人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油盐不进!”
这油盐不进的人指了一群不及格的人,但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袁立。他吊车尾,班上还都以他马首是瞻。
老师走访了袁立的家人,拿出万娟做比较,告诉他们:“万娟不是厂子弟,对设备的操作这些都不如其他人,其他人在工厂里长大,耳濡目染都不该考成这样,他们到底每天在学校干什么?国家正在一步步的改革,总是会淘汰一批,再进来一批,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再这样下去,未来有没有铁饭碗还真不好说!”
学校里的事情牵连到了父母,父母身居要职,当然是明事理的。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送走老师,紧接着对着袁立就是劈头盖脸的痛骂。急红了眼甚至还动起了手来。于是周末假期结束后,袁立回到学校,第一时间就被同学发现了他脸上的五指印。
“你脸怎么了?”同学问他。
袁立咬牙切齿地看着万娟,说:“还不都是她害的!”
万娟听惯了袁立冷嘲热讽的尖酸话语,这次头也不抬,紧着自己手上的事忙——她的金属材料课学得不好,只考了八十来分,虽然甩了其他人好几条街,但她自己是不满意的。
袁立见她居然无视自己,更是怒火中烧。也不知道陡然间中了什么邪气,当即抄起手边的一个东西朝万娟扔了过去。
‘哗啦’一声,万娟被当头浇了个透湿。
袁立终于看清了,他砸过去一个茶杯。那茶杯是铁制的,摔不碎,但落在地上还是有个小小的凹点——那是砸在万娟头上砸出来的。
万娟不可置信地看着袁立。班上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讶到了,纷纷朝二人看来。
但没有人上前维护万娟一句。
一个人都没有。
而袁立还在怒不可遏地望着自己。
他一米七八、七九的样子,而万娟还不到一米六。
她不敢跟他再起冲突,连哭都不敢哭,只敢捂着头,趴在桌子上,而后一动也不动。
“我让你装!”袁立更加生气了。
他宁愿万娟站起来,跟他吵一架,而不是被一个杯子砸一下就受了重伤似的无法动弹。
“哥,她好像不是装的。”片刻后,身边的另一名男同学郭友觉得不对劲,对袁立说:“你看她指缝里,那是不是血啊?”
袁立闻言,当即冷静了。
他被父母教育了整整两天,见到万娟就气不打一出来,想着一个杯子而已,最多额头起个包,能有多大事儿?却不想这万娟看似不怕孤立,心性耐力极高,可身体却这么的不抗揍。
他被打了好一顿都没流血,这万娟居然因为一个杯子就流血了!
袁立吓呆了,不知所措。
岑晓燕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走过来看了眼万娟,发现她依然趴在桌子上,紧紧地捂住头,整个身体止不住地在颤抖,想她是疼极了,却又不敢叫一声——因为整个班级都不待见她,她求救都不知道向谁求。
“愣着干嘛?送医院呐!”岑晓燕大喊了一句,才让周边这些看戏的男同学如梦初醒。
袁立立刻和岑晓燕一起,扶着万娟往门口去。然而万娟哪怕已经疼得快要走不动路了,她也依然不愿意让袁立扶。
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始作俑者,也因为男女有别,不得不防。
岑晓燕带着万娟去医务室的消息很快传开来,三班的人围在医务室外头,想看看后续怎么办。哪料到医务室说处理不了这种伤口,让两名老师和教导员带着去了医院。
袁立听到消息,当时脸就吓白了。
假如说不及格还能补考,还能想法儿换专业或者找找关系,但若背上一个打架斗殴的处分,只怕未来进厂就真的悬了。
他不能承认。
“一会儿老师问起来,就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撞到的,知道吗?”袁立找到班上的同学,给他们开了一个‘会’。
袁立平时作威作福习惯了,身边的跟班几乎从小跟到大,都知道他是什么德性。也都不敢得罪他。
但这一次,倒有几个人不大敢跟着他一起说谎了。
“可是伤口那么明显,还有别班的人路过看到了,这事儿怕是瞒不住吧?”
“瞒不住了也要瞒。别班的人最多看了个大概,只要你们不说,谁知道真相?”袁立挨个敲打过去,大家也都迫于他的压力,纷纷点头。
他们虽然假意答应,可是内心里却知道,这件事情只要万娟如实告诉老师,是瞒不过去的。
那时候其实不过是年纪小,大家有喜恶厌憎,可也只是点到即止,不会真的对人造成人身伤害,毕竟都是一个厂子的,未来抬头不见低头见,谁都不想把事情闹大。万娟的受伤让人始料未及,每个人都惴惴不安,直到万娟回来。
领导和老师轮番找万娟谈话,就连万衍麟也赶到了学校,但万娟只是低着头,含糊地说:“是我自己摔的。”
领导和老师放下了心,万衍麟也只能自认倒霉,掏了医药费。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袁立。
袁立见到了万娟的父亲。是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很精明干练,但是身上的穿戴却十分一般,衣服裤子袖口全都是泥渍,一看就是家庭条件很一般。而他对待老师们毕恭毕敬的态度也让他知道,万衍麟无比尊师重道。他对厂子弟的向往也都写在了脸上。
袁立当即又觉得自己不必担心了。
而万娟想的是未来还要在一起生活两年,不想把同学关系闹僵。而她也只是头上裂开了一道小伤口,包扎检查之后就没事了。原以为自己的主动和解能赢得同学们的尊重,缓和同学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袁立见万娟不敢声张,平时吆五喝六地气质立马又回来了。
“有些人啊,就是贱得慌,平时可清高呢。却没想到打一回就老实了,看来以后不能给她好脸色。得多教训。”袁立丝毫没觉得一个大老爷们打女人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反而因为自己因为万娟而在老师、在父母那里过于丢脸,将一切矛盾指向了她——反正万娟无所倚仗,自己还是个忍气吞声的受气包,他可以逮住她,可劲地欺负。
万娟的息事宁人没有换来大家的同情,反而变本加厉。袁立在班上大肆宣扬班里有个丑八怪之后,万娟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个子矮、微胖、家庭条件极差、拼命考到职工学校就想攀上一个条件好的铁饭碗丈夫……等等等等,万娟属实没想到,她只不过是好好学习了,怎么就被这么多人讨厌了呢?
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该这么努力。或许稍微放松一些,与大家融入一些,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正当万娟开始想要改变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情。袁立在一个周末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群人截住,狠狠地“教育”了一番。
倒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却将他吓得不轻。
袁立回家的路上,会经过厂区,厂区后头有一个废弃的房子,不大,但常年无人进出,长满了爬山藤,显得格外荒芜和可怕。有传言说那间屋子里曾经死过人,大凶。到了夜里,几乎没人敢靠近。袁立陡然被一伙人架住,头上罩了一层报纸,又泼了水,扔进去关了半小时。
袁立从来没有遭受到这样的对待,出来的时候据说裤裆里都被尿浸湿了——平日里张牙舞爪的人在被‘教育’的时候,未必有多能扛,左不过是个心虚的玩意,才会把欺凌别人当作快乐,以填补内心的慌张。
袁立吃了大亏,但不敢声张,因为只要他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作弄他的人未必会受到多严厉的处罚,但他一定丢脸丢大发了。
袁立闷声不响,脸色难看地回到学校,他原本想要默不作声地把那些潜藏起来针对自己的人找出来,却没想到他还没行动,对方先站了出来,大张旗鼓的带了十几个人站在自己的班级门口,说:“袁立,出来。”
来人是一班的班长,向云川。
向云川的父母都是厂里的老职工了,虽然都是普通职工,但父亲当过兵、扛过枪,家里摆了一水儿的军功章。母亲也是个泼辣的人物,一张巧嘴骂遍整个厂都找不到敌手。家中还有个弟弟,也是很吃得开,朋友众多。
要说袁立的父母最不想惹的就是他家。因为他家有群众基础、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什么破烂肮脏事都敢和人叫板,走到哪都是不会欺负的主。袁立跟他弟弟打过些许交道,但照面之后基本就不联系了,连他父母都躲着他们走,他自然也是不想招惹。
可如今人家都找到班上来了,他躲是躲不掉了。
“有事?”袁立带着两个同学硬着头皮走上前,望着跟他差不多高的向云川,可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天然地比他矮了一截似的。
“就是你欺负万娟啊?”向云川说完,袁立愣了,紧接着,向云川又说:“下回再敢欺负人,就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完事的了,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