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想说的话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茶水扑了一脸不说,连那茶盏都好巧不巧地正砸在他的口中,憋得他差点喘不过气。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好意提醒,怎么将军却反而一点情面都不讲。
钱飞没眼看得顾不得去接礼盒,忙跑出来让侍兵将他拖走。
丢人现眼。
将军本就不是苛刻之人,若没外人在怎么说都好。
可现下孟夫人的两个儿子都在呢,这么明说让他们怎么看待将军。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月芹和月满垂眉憋笑,紧紧盯着怀中的礼盒,不敢抬眼。
孟南枝看了眼谢归舟手边空着的桌案,和他轻轻收回的手指,浅笑着正准备开口。
长子沈砚修却先她一步说道:“将军,此前一直听闻您府上藏书众多,不知可否允许钱都尉带我和珩弟去您的藏书阁一观?”
本欲坐下的沈砚珩轻挑眉梢。
不过是随将军去了趟山城而已,兄长竟然开始叛变向着将军了。
但他也只是默默吐槽两句,身子还是很配合地站在了沈砚修身后。
孟南枝欲言又止。
谢归舟闻言笑看了沈砚修一眼,温声道:“好。”
并抬手便对钱飞示意,让他带沈砚修他们兄弟两个去藏书阁。
月芹和月满眉眼含笑地对视一眼,将怀中礼盒交于进来的管家,轻声退至孟南枝身后。
偌大的厅堂一时显得格外寂静,谢归舟又取出一只玉盏,亲自为两人斟上清茶。
茶香袅袅升起,与室内淡淡的松脂香交织在一起,熏得孟南枝双目发酸,大脑也有些发涨。
她轻按额头,抿了口清茶,才有所缓解。
察觉到她动作的谢归舟,这才注意到她双颊红得有些不正常,“可是身体不适?”
他声音清润,带着几分关切,目光停留在她面上,温柔而灼烈。
孟南枝心跳稍急,不自然地撇开视线,微微摇头,“不妨事,许是方才走得急了些。”
言罢,她又兀自笑道:“天气渐凉,我与犬子特地为将军备了两件新衣,将军若是穿着不合身,可托人送至孟府改制。”
算是回应了刚才百万的问话。
“好。”
谢归舟眸中笑意虽甚,却仍觉她应是身子不适,“我让太医过来为你看看。”
孟南枝连忙摆手拒绝,“将军不必兴师动众,我若不适,自会去看太医。”
她到将军府来是做客道谢的,不是来当主子摆谱的。
若是让太医前来为她这位客人看诊,传出去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谢归舟见她坚持,也知如此不妥,微微颔首没有再强求。
只是眉宇间带着的关切,总是时不时地瞧向她。
初看只是担心她身子不适,细看又被她未曾有所变化的容貌恍了神。
尤其是她今日略施粉黛,眉眼间更添了几分温婉与妩媚,唇角微微上扬时,仿佛秋日里最柔甜的红橙,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摄取。
谢归舟眸色逐渐深沉,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将指尖狠狠掐入掌心,他才勉强移开视线,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试图压下刚刚那种近乎失态的想法。
若是以往,孟南枝自是敏感。
可她今日头脑发昏,总觉得神志不清,对于谢归舟的过多注目并未深究。
但她也知干坐着总归是不妥,只得又强打起精神,开口道:“此前将军不在京都,我擅自进府提审黑水,还未曾向将军表示感谢。”
“贾掌柜特意为小女寻女师傅一事,也未曾向将军表示感谢。”
“还有……”
说起这一件件,一撞撞,孟南枝觉得非要拧巴着感谢他的话,好像就谢不完了。
再开口的谢归舟,声音中带了丝莫名的哑意。
“你想怎么表示感谢?”
孟南枝闻言一怔,没料到一向客气缄默的谢归舟会说出这般话来。
本就不算清明的双目微微睁大,直勾勾地回凝着他。
四目相对撞,一室静默。
一双眸色灼烈滚烫,藏着难掩的情意。
一双眼底懵懂茫然,掺着几分怔忡与退缩。
就在空气都要变得黏湿凝固,气氛微妙得快要让人喘不过气来时,一道略带笑意的苍老之声,由门外缓慢而入。
“将军,孟夫人。”
谢归舟连忙克制地收起视线,眸光冷清无波地看向来人。
孟南枝眼帘微阖,指尖往衣袖内蜷了蜷,看着来人面带笑意地主动开口,“于嬷嬷。”
来人正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于嬷嬷。
她依旧身着灰蓝色宫装,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意,不卑不亢地走到厅堂,分别对两人福了一礼。
而后站在谢归舟身侧,轻声道:“将军,皇后娘娘让老奴把医圣给您带来了。”
从礼节上说,此话该避着孟南枝。
偏偏,她就是当着孟南枝的面说了。
谢归舟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地轻轻点头,“请进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门口和于嬷嬷一同而来的宫女,便引着一位身着素衣布袍、须发皆白的老者缓步而入。
老者背着医箱,气度清癯,眉目间带着几分医者的沉静,正是专治疑难杂症、名满天下的“医圣”张正景。
张正景走到谢归舟面前微微躬身,双手作辑,“将军。”
只是在看向孟南枝时,又略显愣神,明显是看不出两人的关系。
他不是京都人,常年四处游历,自然不认识孟南枝。
但他知道屠戎将军未曾娶妻,可眼前的女子身着妇人髻,不管是衣装还是容貌偏偏都与将军好似登对的夫妻。
不待任何人开口解释,孟南枝已然起身。
她对着谢归舟微福一礼,声音清婉疏离,“将军,既然您有要事相谈,南枝便不久扰,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拜访。”
“好。”
谢归舟微微颔首,欲起身将她送至厅门。
“将军不必远送。”
孟南枝言罢,低垂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他腰腹停留了一瞬,便转身带着月芹和月满径直离开厅堂。
谢归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眸色复杂,却很快便收敛了情绪,转头对张正景道:“有劳医圣了。”
从头至尾,于嬷嬷都面色和善地垂眉立在谢归舟身侧。
未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