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高和2023-06-28 10:002,476

  

  我爸爸还真有过一次当国家干部的机会。从朝鲜回来以后不久,那位介绍我爸爸跟我妈成亲的局长大姐就找到我爸爸,告诉我爸爸说,贺老总亲自点名,要调我爸爸进国家体委,当武术教练,级别定副处,干得好,两三年就能当处长。

  我爸爸迟疑了两天,最终还是推辞了,那位局长大姐百思不得其解:“你这是干嘛?这可是贺老总亲自点名的,你不给贺老总面子?”

  我爸爸没敢说他拒绝的原因,其实,原因很简单:我爸爸对老爷子有承诺,一辈子不入官场,不做官。我爸爸对老大姐说出来的理由是自己没文化,一介武夫,耍耍把式,赚几个钱养家糊口就满足了。

  老大姐“咳”了一声说:“没文化怎么了?我也没文化,九一八事变,就跟着家里人逃进关里,直接当了八路军,现在还不照样当局长?放心,不让你干文化事,就是当武术教练。”

  我爸爸又借口说他自由散漫惯了,进了机关当了干部,受不了那份管制,不习惯让人家拘束,还是自己靠本事挣钱,靠力气吃饭心里安稳。

  老大姐提醒我爸爸:“你这么想就千错万错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有了媳妇,马上就有孩子,你没有稳定固定的收入,老婆孩子今后怎么办?就靠你在大街上撂地摊耍把式养活他们?”

  老大姐说得非常实在,如果我爸爸进入体委,当了干部,副处级,虽然他的资历浅,每个月工资至少也有七八十块,那个时候,一个月一个人的基本生活费用二十块钱就能过得很好。如果当了副处级国家干部,我爸爸和我妈妈就能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可是,我爸爸有老爷子的规矩束缚,也有自己的承诺束缚,如果进入官场,当了官,那就等于背叛了师傅,也背叛了自己。我爸爸脑子不拐弯,其实现在已经解放了,即便他进入官场当了官,老爷子知道了也不见得能把他怎么样。况且,老爷子现在还在不在人世都不一定,即便还活着,也不见得会再管他干什么。可是,我爸爸就是那种人,答应过人家的事情,就不能反悔,尤其是答应了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师傅,那就更不能违背师命,违背自己的良心。

  最终我爸爸也没去国家体委当干部,不过,还是那句老话,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如果当初我爸爸真的响应贺老总的征召,进入国家体委当武术教练,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贺老总下场凄惨,我爸爸受到牵连那是毫无疑义的,能不能活下来,也很难说。

  新婚浪漫热情的幸福日子很快就过去了,柴米油盐成了我爸爸和我妈妈生活的主旋律。我爸爸赚的钱却越来越少,原因很简单,我爸爸老是一个人单打独挑,武术的套路老是那么一套,七节鞭、单刀、长枪,再加上梅花拳、七星螳螂拳,一个人舞舞扎扎的表演,观众们逐渐就对他那一套失去了兴趣,围拢过来观看他表演的人越来越少,愿意给他扔钱的人更少。

  天桥原来吃张口饭的那帮人却越来越火了,原因就是北京有了广播电台,有事没事的把吃张口饭的侯宝林、郭启儒那些说相声、唱大鼓的曲艺演员请去录音、播放,他们名声大振,很快就成了国内知名的大师,有了名,也就有了身价,国家成立了曲艺剧团,归文化部管,他们就纷纷成了国家养活的艺术家,有了稳定可靠的收入来源。就连唱京剧的马连良、梅兰芳都因为拍了电影,在全国乃至世界都有了名气,火得不得了,成了国家京剧院的台柱子。唯独我爸爸他们这帮靠武艺耍把式的人没人亲没人疼,还孤独地在天桥挣命。

  在这帮靠武艺耍把式谋生的人中,我爸爸又属于最孤独的,总是一个人闷着头在那儿耍,而别的人基本上都组了班子,有夫妻结对的,有兄弟帮衬的,对打,叫口,群舞,各司其职,分工合作,各种形式推陈出新,吸引了大众的眼球,生意还算不错。我爸爸却有点惨,生意越来越不成,家里经常连锅都揭不开。

  我爸爸面临困境,就开始想办法,他想的办法很实在,就是动员我妈妈上阵助拳,参与表演,起码也能凑个对打的场面,不至于太冷落。两个人的日子自然应该两个人过,我妈妈也抵挡不住我爸爸的劝说、拉拢,勉颜上阵,跟着我爸爸趟进了天桥这潭混水。

  人家夫妻表演、合练,都是经过长期的磨合、练习的。我爸爸对自己的武功很有自信,相信自己能把握好,只要我妈妈假装个样儿就成,而且他对我妈妈也很有信心,觉得我妈妈长得好看,人又灵气,出场肯定能获得满堂彩。

  果不其然,天桥著名的武把式山东许的媳妇出场了,慕名来观看表演的人果真很多。可惜的是,夫妻俩事先没有经过很好的练习磨合,我妈妈对武术根本就是一窍不通,我爸爸让她配合一下,拿把单刀,我爸爸的七节鞭过来,她就要闪避一下,然后回手把我爸爸的七节鞭抢下来,再然后我爸爸假装狼狈,她满场追着我爸爸砍就成了。

  我妈却没有一点表演意识,我爸爸七节鞭过来了,她闪避的动作太慢,如果我爸爸配合她,那就太露假了,只好硬着头皮砍,尽管收了劲道,七节鞭磕到我妈脑门上也疼得我妈眼冒金星,泪水横流,脑门上顿时就起了一个大包。看客们却以为这是我爸爸跟我妈有意编排的戏剧,还一起声地喝彩,赞扬我妈妈表演的地道、真实。

  那段时间,我爸爸跟我妈夫妻俩真真假假的表演,虽然也让我爸爸的摊儿火了一阵子,钱也挣得多了,付出的代价是我妈浑身上下的伤痕。夫妻俩回到家里,最常见的场面就是我爸爸给我妈疗伤推拿,我妈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哼哼唧唧地呻唤不止,按摩到疼处,受不了,唉吆吆地大叫几声也是常有的。大杂院的小破房不隔音,我妈痛苦的呻吟听到别人耳朵里还产生了误会,连刘婶都嘻嘻笑着悄声提醒我妈“两口子做那种事情,别闹那么大动静。”把我妈臊得恨不得钻到地里去,想给她解释一下,刘婶却嘻嘻哈哈笑着走了。

  我妈怀孕了,肚子里揣上了我姐姐,于是不能再配合我爸爸到天桥表演,我爸爸又成了孤家寡人。好在河南过来的耍少林拳的程师傅,人称少林程,还有河北沧州过来耍冲天炮的霍家兄弟,同样都是吃把式饭的,看我爸爸一个人闷着头耍傻把式,心里不落忍,有时间就跑过来给我爸爸帮场子,我爸爸总算还能每天给我妈把饭伙钱赚回来。

  这里说的每天给我妈把饭伙钱赚回来,不过是个笼统的概数。在天桥撂摊谋生的人跟农民差不多,都要靠天吃饭。收入是刮风减半,下雨全完。原因很简单,刮风天上街的人少,看他们表演的人也自然很少。下雨就更不会有人冒雨站在那里看他们表演。冬天,天暖和生意就好一些,天冷,照样就没人看。这个规律,跟政治制度无关,不论是解放前还是解放后,都一样。

继续阅读:8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浮世风尘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