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留在我记忆中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傍晚的时候,我饿了,也等急了,就会跑到大院门外等我爸爸和妈妈。我不能远走,如果远走,刘婶就会扯着喉咙满胡同嚷嚷着叫我。我爸爸跟我妈妈还有我姐姐去撂地摊,我一个人在家呆着,我妈把我托付给刘婶代管。
太阳坐到西边的屋檐上,我爸爸背着我姐姐,身上挂着撂地摊用的家伙什,我妈跟在他的身后,挺着大肚子肩膀上扛着破包袱,三个人顺着胡同口疲惫不堪地回家。如果天气好,夕阳就会在他们身上镶上亮亮的金边,我看过去就好像他们是从太阳里边飞下来的。那个时候,我妈妈肚子里又揣上了我弟弟。
我姐姐从落地就成了我爸爸撂地摊耍把戏的组成人员。家里多了一口人,为了赚钱糊口,我姐姐刚刚出月,我妈就抱着她跟我爸爸一起上了天桥。下场子的时候,我妈用随身带去的破被褥烂棉花围成一个小窝窝,把我姐姐放在里边,她下场跟我爸爸配合表演,表演的空闲,就揪空给我姐姐喂一口奶。有一次附近耍马戏的佘家班子养的一条大蟒蛇不知道怎就钻了出来,盘踞在我姐姐身边,不时用蛇信子舔我姐姐的脸蛋子。我姐姐躺在破包袱窝窝里,不知道怕,还伸出小手逗弄那条大蟒蛇蛇信子。我妈妈一转眼看见了,吓坏了,疯了一样扑过来,一把将我姐姐抱起来,被蛇咬了一样惊声尖叫起来。
我妈跟绝大多数女人一样,最怕蛇蝎之类的爬行动物,我爸爸却不怕,过去拎起那条大蟒蛇,正要甩几下拆了它的骨架晚上拿回家炖蛇肉,佘家班子的班主一阵风的跑过来,及时拦住了我爸爸,说了半天好话,我爸爸才把蛇还给了他。佘班主告诉我妈妈,这条大蟒蛇非常有灵性,根本就不会祸害人,让我妈妈别怕。可是我妈妈仍然非常怕,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敢把我姐姐放到地上,从旧货市场上买了一个大摇篮,就是东北人用的那种吊篮,把我姐姐吊到旁边大旗杆上,然后她才能跟我爸爸安心地表演。
“你妈真聪明,”我爸爸多次在我面前表扬我妈,他说我妈聪明,就是因为我妈进步很快,不但能完全表演性质的配合他的武术套路,还学会了叫口,就是吆喝买卖。叫口一项是我爸爸的弱项,我爸爸实在张不开嘴,所以他成了天桥有名的“傻把式”,谁都知道天桥有一个只练不说的“傻把式”山东许。有了我妈帮腔亮叫口,我爸爸的生意好了很多。我妈妈怀上了我,快临盆了,不能再帮我爸爸了,我爸爸又陷入了孤独奋战、闷头傻练的境地。家里头马上又要添人进口,我爸爸的收入却因为我妈妈的暂时退场而大大下降,这让我爸爸非常焦急,如果就这样混下去,我爸爸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养活自己的老婆孩子。
于是,我爸爸开始在我姐姐身上打主意,想让我姐姐帮他一把。我姐姐从三岁起,就开始跟着那条大蟒蛇的主人佘班主练软功,佘班主认为我姐姐天分好,跟他的大蟒蛇又有缘分,如果从小练,长大了肯定能出类拔萃。我爸爸却已经等不及自己的女儿出类拔萃了,他需要帮手,哪怕是刚刚五岁的女儿。
于是从五岁起,我姐姐就开始跟着我爸爸闯天桥,她表演的是软功。刚开始,我爸爸表演一段硬功,她插空表演一段软功。再后来,佘班主出面,调教了一下我爸爸和我姐姐,让他们把软硬功结合起来,我爸爸表演武功拳脚的时候,我姐姐就负在他身上、手上,表演软功。这一下子大为出彩,居然又为我爸爸拉回了大量的看客。然而,我姐姐吃的苦,受得累,却远远不是那那么小的年纪能够承受得了的。
“这一辈子,最让我揪心的就是你姐姐,从小到大,你姐姐从来没有享过一天福。”我长大懂事之后,我爸爸经常给我说这话,他脸上流露出来的痛苦和惋惜,让我愧疚,因为我知道,姐姐那么小,就吃苦受累,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也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