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歌舞伎町,一群案内人见到我这个孤身男人,想当然地认为我肯定是寻欢客,一拥而上,自告奋勇要为我介绍我想要的一切,美食、好酒、歌舞、博彩,还有妓女。这些年轻的案内人大多操标准的普通话,我用日语跟他们对话,他们也能讲很熟练的日语。我不会英语,因此无法判断他们是不是已经真正达到了国际化要求,用英语也能无障碍交流。
看到他们,我想起了公鸡,经过这么多年,我猜想,公鸡八成已经被遣返,或者已经判刑,此时正在不知道那座日本监狱里吃晚饭。或许,他早就成了火葬场无人认领的骨灰,在这种鱼龙混杂、黑白道夹击的环境中,要想活下来,并不比取得日本国籍的难度小。
我脑子一热,冲口而出:“你们谁认识鞠红旗,外号叫公鸡?”
紧紧围拢我的案内人,也就是皮条客们,轰然而散,就像我在他们中间扔了一颗炸弹。我莫名其妙,因为,无论是鞠红旗,还是公鸡,别说仅仅是名称代号,就是真人活生生站在面前,也不属于炸弹之列,更不可能有炸弹的威力。
还有两三个人没有散去,站在一旁眸子澄澄地盯着我看,看得我身上发毛。我并不怕他们,即使他们对我施暴,我自信也有能力冲出重围。
“怎么了?不给我介绍乐子了?”我半是自语,半是解嘲,朝仍然在场的几个案内人问道。
那会儿,我的心情被郭雅娜和我弟弟他们蹂躏得很糟,还没喝酒,头就晕糊糊地想冒犯别人,或者被人家冒犯,然后凶猛地打一架。在北京,人们把这种状态叫没事找抽,我现在就像没事找抽,最好是抽别人。
一个案内人小心翼翼地问我:“您和公鸡认识?”
他说得是标准的京腔,我听着很亲切:“是啊,您也是北京来的?”
他点点头:“公鸡是我们的前辈,现在就在那儿……”他回身指指头顶上霓虹灯描绘出来的招牌,上面恬不知耻地写着:“中国京菜第一家,北京鸭王鞠红旗”。
案内人告诉我:“你说的那个公鸡,现在就是这家酒楼的老板。”
“什么?你说什么?公鸡现在当老板了?”
他肯定地点点头:“如果你说的那个公鸡就是这个公鸡,这个公鸡原来也是作案内人的,现在不做了,开了这家酒楼,生意火得很,发大财了。”
我的心脏别别乱跳,我说不清当时的心情是什么感觉,激动、紧张、好奇还是迷惑、惊讶、期待?那一刻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感慨万端。赵刚死了,黄大满失踪了,或许也已经死了。我们结拜的四兄弟,现在唯有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已经消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从我脑海里消失的公鸡,今天,在我意志消沉,心情痛苦的时候,却又冒了出来,不管他现在混得怎么样,起码,他还活着,他还在东京坚持混着。
我迈步朝酒楼走去,那个案内人连忙跟了上来:“先生,我送你去,给你领路。”
我知道他是要从公鸡那儿收取抽头,也不管他,由他在前面领路,至于他能不能拿得到回扣、抽头,那就要看公鸡了,跟我无关。
上了楼,拐了几道弯,过道站了两排小姐,穿着倒还正规,不像从事艳情职业的,合乎酒楼招待的身份。
“老板,老板,有客人点名找你。”案内人一路嚷嚷,穿过通道,把我带到了一个包厢里。
我看到了公鸡,他也看到了我,我们俩都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