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高和2023-06-28 10:003,447

  

  今天对我来说又是一个倒霉的日子,谷仓,这个我命中的煞星、恶鬼,一上班就对我作出了恶态,骂骂咧咧说我“比猪还笨”、“活像动物园里的鹅”,后面这一句是日本人形象化骂人的方式,比喻我呆、笨。

  谷仓到底为什么、什么时候对我发飙,这是谁也说不清的问题,估计他便秘了也可能拿我撒气。清洁工同伴看不过去,东京大学读书的田原出面劝他:“请谷仓君不要生气了,许君工作已经很尽责,您这样对他不公平。”

  他不劝还好,一劝谷仓更恼羞成怒,铁青着脸吩咐我:“你,今天要把所有的女卫生间清理干净。”

  他知道对女厕所这样的地方,任何一个正常的中国男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最可怕的是,现在已经过了上班时间,说不准那个卫生间里就有女士正在方便,碰上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过去也不是没有打扫过女卫生间,可是那都是在下班以后,确定里边没有人才去做。而且,我还要赶去上课,如果把所有的女卫生间都清理一遍,那就得一直干到下午,尽管我们是计时工资,可是我也不能为此而耽误了上课,我们即将面临期末考试,现在正在总复习,每一堂课对于我都非常重要,因为期末考试的成绩是要记入考核分数,直接关系到我能不能从日语学校拿到毕业证书。

  我非常为难,如果拒绝,显然,谷仓也希望我拒绝,那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辞退我。可是,我又实在不能接受这个任务,那一刻,我为难极了,我舍不得这一千日元一个小时的清洁工作,却又怕因为耽误课程影响期末成绩。

  我已经第一千次下决心辞掉这份天天受欺负的工作了,尤其是当我有了几百万存款以后,我已经做好了辞职的准备,甚至多少次想像过当我昂起脑袋、挺起胸膛对谷仓说一声“拜拜,老子不干了”的时候,得到的那份难以形容的精神愉悦。

  可是,我现在又没有钱了,我那几百万日元的血汗钱,此刻很可能已经变成了我们家的房子,我又失去了对谷仓说不的权利。

  接到家信的那天晚上,我在露台上懊恼、心烦,一只耗子从黄大满胸脯上路过,把黄大满惊醒了。躺在寮里的地板上睡觉,蟑螂或者老鼠在你的身躯上散步,那是太平常的事情了。黄大满拨拉掉那只老鼠,却睡不着了,就趁便起来撒泡尿。他途径露台的时候,看到我在露台上抽烟,在门口探头问我:“怎么睡不着?是不是太兴奋了?”

  我告诉他:“兴奋什么,家里那一摊破事烦人的很。”

  他走了过来:“怎么了?我看你收了两封信以后,就不太高兴,家里有事?”

  对他,我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便把家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黄大满嘿嘿笑:“这算啥,关键的核心问题就是都需要独立空间么,老的跟小的没法在一起过,既不是老的不好,也不是小的不好,所有动物都这样,没什么奇怪的。”

  让他这么一说,我倒真的豁亮了许多。我们家跟父母住在一起的时候,我这个当儿子得倒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我老婆,也没有少在我面前唠叨,我妈也照样没有少在我面前唠叨我老婆,总之,生活习惯不同,思想观念不同,再加上经济利益纠缠不清,不闹矛盾反而不正常。

  “大哥,你说说该怎么办?”

  黄大满沉思片刻说:“根据你刚才说的情况,你们家说到底还是少一套房子。”

  我们家两套房子,都是我爸爸的,不是我跟他们住,就得我弟弟跟他们住,这倒是真的。

  “你要是有能力,就自己买套房子,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远香近臭,平日里各过各的,谁也别干预谁,节假日到老的家看看,大家热热闹闹,也不会有什么矛盾。”

  黄大满的话提醒了我,眼下最好、最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再买一套房子,我现在积攒的钱,按照当时的价格,在北京的好地段买一套像模像样的房子倒还能够。如果给我老婆买一套房子,让她把占了我爸爸的那套楼房腾出来给我弟弟,未必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那几百万日元,每一分都是我的血汗,而且,我的积累是有目的的,我渴望有朝一日用这些辛辛苦苦积累起来的财富,作为在日本谋求长远发展的起步资金。现在,后院一场大火,又把我烧了个一干二净,我苦笑,觉得自己就像被如来佛打回原形的妖精,如来佛,就是我的家人。

  钱寄出去了,在这之前,我已经写信告诉我妻,让她选一处方便生活和孩子上学的地段买一套房子,不再居住父亲名下的房子。我妻自然非常高兴,高兴之余却也没有忘记问我一声,现在住的房子怎么办,我回答她:房子是我父亲的,由他老人家决定,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没了跟谷仓对决的资本,我只有继续忍气吞声,因为我舍不掉那一小时一千日元的收入。谷仓发作的时候,我们已经打扫过了五层楼的厕所,上面还有十几层,也就是说还有十几间女厕所要我去一间一间的清扫干净。我拿着拖把、抹布、水桶、去污剂、清洁剂等等走上电梯,刚要关电梯门,田园从门缝挤了进来:“许君,我帮你。”

  田园瘦伶伶的,带着一副黑框眼睛,年轻的脸上还有几分稚气。他的家境估计也不好,不然,也不会勤工俭学干这份苦差。可能因为他是日本人,也可能因为他年轻,谷仓从来没有为难过他。分配活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给他安排一些轻活,有时候在休息室休息,他累了,大家开始干活了,谷仓也不催促他,让他多坐一会儿。

  电梯已经开始上升,我有点替他担心:“你来帮我,你自己的活怎么办?谷仓会找麻烦的,谢谢你了。”

  田园抢过我手里的拖布:“没关系,我的事情交代给野村了,野村他们知道你还要去上课,让我过来帮你,我的活他们替我干了。”

  野村是另外一个清洁工,五十多岁了,满脸胡茬子,眼睛冷冷的,话也不多,却没有想到还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我不再推辞,拒绝别人真心实意的帮助、关照,等于否定善良,排斥友情。那一会儿,我的心像浸泡在温泉里,温暖、柔软,谷仓的欺辱蓦然间对我好像成了不值一提的琐碎。

  “许君,请您不要把谷仓当成我们日本人,日本人不是那样对待别人的。”

  也许田园看到我沉吟不语,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心存怨恨,喃喃地向我解释。我拍拍他的肩膀:“田园,我不会那样狭隘,我有很好的日本朋友,我们之间不也是朋友吗?”

  田园咧嘴笑笑:“对,我们就是朋友。”

  田园年轻麻利,有了他的帮助,再加上我也有意无意地减少了一些繁复的清扫程序,时间抢了回来,我没有耽搁上课。其实,那些大写字楼里的卫生间本来也都非常洁净,打扫和不打扫除非谷仓仔细检查,一般人看不出来。

  下课以后,我急匆匆朝富士雄家里跑,我那会儿就像歌手赶场子,不管是打工还是上课,都是急三火四,这摊事情完了,马上就要干下一摊事情,现在我要赶到富士雄家给人作整体。

  富士雄和夫人富士美智子都不在家,只有女儿至美在家候我。至美告诉我,她爸爸出去送米了,她妈妈参拜神社去了,专门留下她帮我照顾客人。榻榻米上面照例已经铺好了洁净的床单和枕套,至美问我:“许君,你看这样铺行不行?”

  我连忙说:“行,行,行,很行,至美小姐做事情很好。”

  她略显羞赧地笑笑,洁白的牙齿就像她爸爸销售的日本大米。我问她怎么没有去上班,她刚刚大学毕业,在一个众议员的选举总部作专职干事。她说今天没事情,可以不去。客人来了,我的全身精神都投入到了给客人推拿按摩上,至美静悄悄地跪坐在一旁看着,做完一个,她就换上新的床单和枕套。

  从在NEC作清洁工,到富士雄家做整体,整个工作环境和氛围的反差太大了,毫不夸张地说,心理感觉真像从地狱到了天堂。做清洁工,无论是劳动的方式,还是谷仓的欺辱,让我丧失人的感觉,屈辱感如沉重的石头压在我的心头,让我喘不上气来。而在富士雄家里,不论是主人还是客人,那份礼貌、周到和客气,都能让我恢复做人的知觉。至美在轮换客人的空档,给我端来了新沏的绿茶,茶的清香、碧绿清澈的茶汁,就如沁透心脾的甘霖,让人精神舒爽、心情愉悦。

  “唉吆……”至美在客厅里突然惊叫起来。

  我以为她烫着了,或者出了别的什么事情,连忙跑过去照看:“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至美站在客厅桌旁,手里举着一张纸条:“我爸爸太粗心了,这张纸条他说送大米的时候顺便给你带过去,看看,忘到家里了。”

  我问她:“什么纸条那么重要?还要你爸爸送过去?”

  至美将手里的纸条递给我:“昨天有人打过来电话,说是中国大使馆的,这是他留下的电话号码,请您回来以后给他去电话。真对不起,我爸爸本来说今天给你们那边送米带过去,看样子是忘记了。”

  我接过纸条,上面写着电话号码,除了座机,还有刚刚开始在市面上流行的移动电话号码。不用看,也不用细打听,我一猜就是王参赞。自从那天认识了王参赞之后,我忙于谋生挣钱应付课程,几乎已经把他忘了,现在他却主动打电话找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我想用至美家的电话打过去,又担心有什么话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刚好也来了做整体的客人,我就把纸条装在兜里,准备回去以后再给王参赞打电话。

  我没有想到,正是王参赞这个电话,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在日本的生存形态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继续阅读:8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浮世风尘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