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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和2023-06-28 10:005,322

  

  我弟媳妇和我妻子的关系一直不睦,这也是我们中国人传统家庭里经常见到的关系模式,妯娌之间想要和平相处,难度不比让以色列和巴拉斯坦和解差。可是,事情发展到连累了我爸爸,以至于我爸爸动手抽了我弟媳妇一个大耳光,却是我无论如何始料未及的。

  我爸爸武功很棒,性格却很好,不要说动手打人,就是开口骂人都极少见。除了我练武不尽心的时候偶尔惩罚外,对其他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对任何事任何人很少发火动怒,即便不高兴了,也不过“哼”一声,转头一走了之。我爸爸能动手揍我弟媳妇一巴掌,就跟说中国人占领了华盛顿一样难以置信。告诉我这件事情的信是我弟弟来的,关于我爸爸扇了他老婆一巴掌的原因过程他说得挺含糊,信中强调的是:我爸爸这一巴掌闹得他非常为难,他老婆和家里彻底闹翻了,今后会怎么样他一点数都没有,所以,他请求我尽快把他搞到日本来,离开了,可能他和他老婆,他老婆和我们家里的关系还有缓和的余地,如果仍然在一起耗着,后半辈子他就得夹在我父母和他老婆之间受尽夹板气。

  另外一封信是我老婆来的,口气非常不客气,数叨我没有责任感,缺乏责任心,自己跑到日本享资本主义的福,把她和儿子扔在家里受社会主义的苦:“我在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整天上班累得要死回家还得伺候老的小的,你弟弟两口子还动不动找事,好像我们沾了老人的多大便宜似的。”

  当初,占了我爸爸单位分的公房单过,是我弟弟夫妻俩的选择,我则一直和父母挤住在我们家原来的大杂院里。可是,我弟媳妇却总认为我们和父母住在一起,父母帮我们带孩子、做饭,是我们沾了父母的便宜。甚至怀疑在经济上我们也依靠父母接济。我到了日本之后,他们曾经跟我老婆闹过一场,后来经过协商,来了个大换防,我弟弟一家三口搬回了大杂院跟我父母亲住,我妻子带着孩子住到了我弟弟原来占据的我父亲的楼房。

  我弟弟两口子都是京剧团的,都沾染了一些文艺界的毛病,弟媳妇比较懒惰也不善操持家务,我弟弟更是一个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儿,两个人谁也不干家务活,在外边混一天,回家刨个坑就睡,据说,这是文艺大牌的生活方式。可惜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大牌,却还都拿自己当大牌,人家真正的大牌雇得起保姆,他们雇不起,家便成了猪窝、垃圾箱。过去,单独住,那个家是猪窝还是狗窝,没人管。现在跟父母住到了一起,他们依然故我,把脏乱差一起带到了父母家里。我母亲一向就是个爱整洁、讲卫生的人,过去再苦再穷,我们家也总是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现在我弟弟和弟媳妇搬过来之后,家里家外邋里邋遢一片,狼藉一片,我妈就很不习惯,经常唠叨让他们整理内务,打扫卫生,我弟媳妇充耳不闻,我弟弟我行我素,我妈只好亲自动手,不但要帮着他们看孩子做饭,还要帮他们洗衣打扫卫生,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妈子。

  我妈成了老妈子,我爸爸心里就很不爽,心疼我妈,生气老二两口子,气憋在心里在发酵,一直隐忍未发,偶尔也会指使我弟弟清理一下家务,我弟弟不清理还好,一清理更乱。我爸爸只好让我妈妈别再管他们的事情:“他们过他们的日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也别给他们当不花钱的老妈子。”

  我妈却受不了他们,活照样干着,累了也忍不住要絮叨几句,我那个弟媳妇却一点也不让份,伶牙俐齿我妈说一句,她往往有十句在那儿消消停停等着对阵,反倒把我妈噎得说不出话来。每逢这个时候,我爸就叹息,就躲避,两个女人斗嘴,一个是他老婆,一个是他儿媳妇,他根本没法插嘴,只能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躲到胡同外边避难。

  文艺团体普遍不景气,我弟弟两口子为了赚钱养家,其实活得也很辛苦。除了应付正常的演出,还要到处赶场,到那些歌舞厅、酒吧等等娱乐场所给人家演唱赚出场费。这样一来,就经常半夜三更不回家,太阳照耀在屁股上还不起床。他们不起床,我爸我妈干什么都小心翼翼,怕惊扰他们,影响他们休息。我老婆虽然带了孩子搬到了楼房单过,可是每到星期天还得把孩子送过来陪爷爷奶奶。我的儿子从小跟我爸我妈在一起,感情深,每周不见上一面两面老的小的都不过瘾。

  出事那天又逢星期天,头天晚上我弟弟两口子有演出,演出结束以后又跑到另外一个歌舞厅赶场子,把孩子扔给我爸我妈,他们一直到后半夜两三点钟才回来,照例第二天早上又睡到日上三竿补觉。

  我老婆他们学校利用星期天,把学校租给成人高等教育学校作临时考场,我老婆那天也要充当监考,为的就是能挣点监考费。考试九点钟开始,她八点半以前就要赶到,所以一大早就把孩子送过来让我爸我妈给看着。我儿子已经上小学,在我妻子任教的那所学校就读,平常我妻子上下班都带着他,一个礼拜没见到爷爷奶奶,来了之后非常亢奋,一进门就大声嚷嚷着喊爷爷叫奶奶。我妈听到大孙子来了,也非常高兴,奔出门来迎接,我妻子要急着赶去监考,急匆匆高喉咙大嗓门的给我妈交待着注意事宜,监督孩子写作业,不让孩子看电视,中午吃过饭一定要保证一个小时的午睡等等。

  他们在过道里吵吵嚷嚷,惊了我弟弟两口的睡眠,我弟弟还好,拿被子把脑袋一蒙坚持继续睡,我弟媳妇却极不耐烦,在屋里大声呵斥:“还让不让人家睡觉了?一大早怎么就变成车马市场了,这个家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老婆也不是谦谦君子,听到弟媳发飙,马上反唇相讥:“老二家的,你这是干嘛呢?你睡觉,别人都得变成哑巴啊?”

  她还要急着赶去监考,扔下这一句,连忙跑去挣监考费了。她走了,弟媳妇在屋里骂骂咧咧嘟囔了一阵,发现没有人接茬,倒有些奇怪,她绝对不相信那个从来不让份的嫂子今天会变得有耐性,能够宽容不跟她计较。从我们兄弟结婚以来,她们妯娌俩就从来没有和睦相处过,心有芥蒂,没事也能找出事来,何况两个人已经接上了火。我老婆就像狙击手,打了一枪转身跑了,我弟媳妇就像挨了枪却找不到目标还击的战士,打了一阵枪,却都是空枪。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事情也就不会闹大了。平心而论,我弟弟两口子的生活并不快乐,生活和心理压力都很大。中国社会一眨眼就从过去的精神决定物质变成了物质决定精神。像我弟弟、弟媳那样的三流演员,基本上被剥夺了占有丰富物质的机会和权利,他们只能依靠付出和获得极不平衡的辛勤,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绽开笑脸的运气为自己寻找机会。人最怕的就是生活在不满与郁闷中,我弟弟夫妻俩因为物质的贫乏而带来的社会地位的低下,只能让他们生活在不满和郁闷之中。长期的郁闷让他们的心理机制失衡,长期的不满让他们情绪很不稳定,焦躁、焦虑成了他们情绪的基调。我弟媳妇听到我老婆没了动静,她反击出去的话就像击打在棉花上的拳头,没有任何反应,反而有让人家闪了一下的空落,便穿衣出来查看敌情。

  我老婆转移,我弟媳妇骂骂咧咧的讨伐都让我爸和我妈接受了,所以我爸我妈当时也正在气恼。我弟媳妇出来没有看到敌手,便向我爸我妈打听,如果她的口气和缓一点,恐怕事情也不会闹得不可收拾,问题就在于她长期生活在不满和郁闷中,又有刚刚憋足了的一肚子气,所以问话的口气很冲:“老大家的呢?藏哪去了?”

  我妈对这个儿媳妇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感,此时看到她的脸就像老寒腿,又长又冷,话头如粪坑里捞出来的石头又臭又硬,自然也没有好话对应:“我们又不是你花钱雇来的看守,老大家的干吗去了你问不着我们。”

  我爸在旁边看着就知道今天这俩女人要闹事,连忙扯着孙子的手朝外边躲:“走啊,爷爷带你出去逛去。”

  我儿子却朝他婶冲了过去:“你让开,你让开。”边说还用手推着他婶。

  孩子这种举动非常没有礼貌,其中不能说没有大人的因素。如果两家大人和睦相处,友好亲爱,孩子绝对不会用这种态度对待大人。然而,这一次孩子推他婶却完全是孩子自个的原因,我弟媳妇脚底下踩着他心爱的玻璃球。看到玻璃球被别人踩在脚底下,爷爷又要拽着他出去,我儿子深怕自己离开以后,玻璃球成了别人的,便急匆匆要捡回自己的玻璃球,好跟他爷爷出去。

  我弟媳妇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踩到了什么,以为孩子狗仗人势,帮着他妈妈找别扭,很不耐烦地闪身扒拉开他:“滚开,老的小的没个象样的。”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把我爸我妈都捎带进去了,而且最要命的是,她那一扒拉一闪身,我儿子正躬身弯腰的推她,顿时失去了重心摔倒地上。

  我妈顿时大怒,训斥她:“你怎么回事?一大早起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谁欠你的了?那么大个人,跟孩子过不去,还算个人吗?”

  我妈边唠叨便凑过去扶孙子起来,脸色肯定很难看,可能我弟媳妇误会我妈妈是冲她过去的,做出的反应非常令人惊讶,她竟然动手推了我妈一掌,嘴里还开始詈骂:“什么东西,我整天累得要死还不是因为你儿子没本事,早上多睡一会都不成,一家子没个好东西……”

  我妈正要弯腰搀扶我儿子,她正好出手推我妈,手掌跟我妈的鼻子来了个亲密接触,那动作和结果,让谁看到都会认为她是动手打了我妈,我妈的鼻子出血了。

  我爸爸这一辈子什么事情都能忍,就是忍不了别人对我妈不好,忍不了我妈受气,看到我弟媳妇把我妈的鼻子打出血了,忍无可忍,挥手就是一巴掌,抽到了我弟媳妇的腮帮子上。我爸爸的巴掌打到谁身上也受不了,况且又正在气头上,可想而知,我弟媳妇遭上了那么一掌沉重的打击之后,会是什么结果。满嘴是血,槽牙跟着血一起吐了出来。其实她应该庆幸,我爸爸抽人耳光的拿手招数是正反贴,打她只用了正贴,没有顺手再给她一个反贴,应该说我爸爸已经够克制的了。

  我弟媳妇让我爸爸那一巴掌抽得晕头转向,原地转了几个圈,吐出了嘴里的血水和槽牙,明白了之后,顿时发出了令人恐怖的嚎叫,然后一路嚎叫着跑了。

  我爸爸揍了儿媳妇一巴掌,过后自己也觉得非常没趣,非常没面子,颓丧极了,把火气都发到了我弟弟身上,进到屋里,我弟弟还在蒙头大睡,我爸爸二话不说,揪起他来,直接就给扔到了院子里:“滚蛋,都给我滚蛋,今后别让我再看见你跟你老婆。”

  我弟弟稀里糊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妈妈还算清醒,连忙告诉他,因为他老婆骂老人,打孩子,我爸爸抽了他老婆一记耳光,把他老婆给打跑了:“你赶快去劝劝,别让她想不开出什么事儿。”

  我弟弟万万没想到睡梦中家里居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事件,连忙跑回去套上衣服到老丈人家去找媳妇,出了胡同口,看到卖煎饼馃子的,肚子顿时咕咕叫了起来,这才想起来,从昨天吃了晚饭到现在,还粒米未进呢,就卷了张煎饼馃子,又要了一碗豆汁,吃饱喝足了才朝老丈人家走,他估计老婆肯定回娘家诉苦去了。

  他这么一耽搁,一切都晚了,我弟弟的老丈人、丈母娘看到自己的女儿被老公公打得满脸血,暴跳如雷,叫上了儿子,带着女儿,途中想到我爸爸有武功,怕打不过,又叫了一帮平时交好的街坊邻居,男男女女十来号人,热热闹闹的到我们家兴师问罪。

  那一场混战我没有亲见,可是后来听到我爸爸忍俊不已地给我描述,仍然让我心惊胆颤、啼笑皆非。几年以后,我爸爸已经彻底消气,谈论起那天的家庭战争他自己都忍不住好笑。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当时气得要命,恨得要死,过后回想起来,却又会觉得像一场滑稽戏。

  我弟媳妇娘家人到来的时候,我爸爸已经彻底冷静下来,虽然对方人多,可是我爸爸要是真的要动手对付他们,他们也不见得能占了什么便宜。我爸爸却知道,那么多人,讲道理自己肯定讲不过,家务事也没道理可讲。动手打吧,在那种情况下不伤人不可能,伤了亲家也不好交待,所以也打不得。于是我爸爸既不说话也不打人,护着我妈跟我儿子冲出重围,跑到我们家避难,扔下家随他们折腾去了。

  我爸爸成功转移,我弟弟的老丈人、丈母娘还有他媳妇失去了目标,气恨难消,摔了家里的暖水瓶,又砸了一摞子碗碟,好赖还算有点理智,没舍得砸家里的彩电录音机电冰箱那几样值点钱的家用电器。然而,他们却没有见好就收的智慧,居然在我爸我妈家驻扎下来,整个形势成了鹊巢鸠占,我爸我妈住到了我们家,自己的家让老亲家一家人给占领了。

  我老婆给我的信中忧心忡忡:“你说怎么办?现在他们娘家人把老家里给占了,父母暂时跟我住在一起,可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到底怎么办?实在不行你就回来一趟,把事情安排妥了再回去。”

  我在日本的事情刚刚起步,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回国处理家里那些麻烦事儿。往返一趟,来往的路费不说,光是回到北京应付方方面面的开销我既受不了,也舍不得。然而,作为长子,我也不能久看着父母就这样长期被人驱赶在外,我更怕我父亲忍耐到了极限,返回头跟老亲家算总账,如果那样,后果难以预料。

  那天晚上,我躺在壁橱里辗转反侧,白天奔忙一天,晚上兄弟四人又喝了个痛快,却无论如何没有一点睡意。他们三个倒头便睡,满屋子的鼾声让我羡慕,又让我烦恼,搅得我更加睡不着。我索性从我睡的壁橱里爬出来,到外边的露台上点了一支烟。

  远处传来隐隐的零落的汽车声,更显得东京的夜晚静谧、深沉。我独自倚在露台的栏杆上,只有天上清朗的星辰和不时抚过面颊的微风陪伴着我。我有些迷茫,我独自在异国他乡,拼命挣扎,为的是什么?归根到底,不就是为了能让我和他们过上好日子吗?我在这里所做的一切,我不知道在他们想象中是什么样子。如果他们知道我的汗水在这里廉价到什么程度,每一分每一厘日元都是我怎么样挣来的,如果他们知道我在日本吞下的每一口米饭都混合着多少血泪,他们会不会收敛一些,懂事一些,不给远在他乡用生命打拼的亲人增加这无法卸载的负担和烦恼?

  我妻子在信中让我回去处理那乱麻一样的家务,即便我回去了,家里就会恢复宁静和幸福吗?我怀疑。可是,我不回去,事情又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呢?我不敢朝坏处想,也没有心思朝远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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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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