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四兄弟摩拳擦掌,一定要在这次世界武术大会上夺个彩头。老三赵刚跟我跑去找石碑,好让我在中日世界武术交流大会上能够撞得正宗一些。
我们去了东京近郊的石料加工厂,日本不准在国内采石,他们都是进口石料,然后在国内进行精加工。我撞击的石碑最好是花岗岩,坚硬,但是质脆。记得文化大革命中,骂谁坚持反动立场死不改悔的时候,常常会引用毛泽东的话:长了花岗岩脑袋。毛泽东可能不知道,还有一种脑袋能够把花岗岩撞断。
石料加工厂的各式石料品种丰富,加工精美,我们询价却不由咂舌:最低档次、最小的石碑,也要三十多万日元。如果我的钱还没有寄回国内买房子平息内乱,我也许会咬咬牙买上一块。可是现在我没钱了,即使有购买一块石碑的钱,我也舍不得花那么多钱买一块石碑,撞断之后扔掉。
赵刚叫我回家:“算了,不买了,我们再随处找找,能找到更好,找不到再说。”
我却有些失落、怅惘,用脑袋撞石碑,是我硬气功的招牌,也是最能拿人的功力展现,如果没有石碑,势必要舍弃这个项目,那么,在所谓的中日世界武术交流大会上,我必然会被淹没在大量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的表演中。我想到了大使馆的王参赞,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他热心的推荐我去参加那场世界武术交流大会,我却拿不出绝活来,未免会让他失望,也让我自己遗憾。
那天回到住处,我便到公用电话给王参赞回了电话,王参赞告诉我,日本武道协会主席宫本跟他熟识,他们将联合组织一次中日世界武术交流大会,大会上邀请了海内外多国武术界人士莅临表演,还有武术比赛,以武会友,交流武术文化。
“这实际上是一次中日两国的文化交流活动,意义重大,中方代表队的领队是李连杰,你知道吧?”王参赞问我。
李连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因为出演武打片《少林寺》而名声大震,可是在武道中并不认可,觉得他是演员,而非武道中人,他靠的是表演而不是武功。不管李连杰武功是不是真的,以他的名头,能够参与这场武术交流大会,足以证明这次武术大会绝不是草台班子的走穴噱头,事实上是由两国民间机构出面的官方文化交流活动。
王参赞积极鼓励我参加,说他已经给宫本推举了我:“你抽空到大使馆来一趟,我给你写封举荐信。”
我去了大使馆,王参赞也给我写了举荐信,可是等我到日本武道协会找宫本的时候,得到的却是多少让我失望的信息:我报到的时间太晚,时间日程已经排满了。宫本说,看在王参赞的面上,虽然无法安排参加正式比赛,也一定安排我作为特邀代表参与表演。这样一来,既没有参赛获奖的机会,也没有表演收入,好在,往来的交通费用他们可以负担。
我有些犹豫,回到寮里跟黄大满他们几个商量,旁观者清,黄大满马上替我拍板:一定要去。他的看法很有道理:“连原宿大街上免费表演我们都去了,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要把你的价值展示出来,让别人认可吗?别人认可了你才能有机会,有发展。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是放弃了,那就是傻瓜。”
让他这么一说,我也就下了决心要参加这次交流大会。赵刚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总不能让二哥就这么一个人跑去,人家都是这个代表队,那个代表队,二哥去了就说这是中国来日本的许宗衡,那不是笑死人吗?”
这倒也是一个问题,当时,宫本也问过我,以什么名义参与大会,我说就以中国留学生代表团的名义,宫本也认可了。我把这个经过宫本认可的名头说了,大家一致同意,黄大满便开始分派任务:“不能让老二一个孤身寡人跑到世界武林大会上露怯,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我们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老二参加武林大会的事,从现在起,就是我们哥几个共同的大事,到时候大家都要去,不但要去,还要全力以赴。”
公鸡说:“我有一个建议,给大家每人置办一套衣裳,别像那天在原宿广场,各穿各的衣服,站在那不吱声人家还以为是卖呆的,哪想得到我们是一伙的。”
赵刚现实:“做衣服当然好,谁掏钱?”
朋友帮忙好说,遇到需要花钱这种具体事情,谁也不肯明白表态。这件事情我是主角,自然我应该承担费用,可是我的经济那个时候也很窘迫,人不怕没有钱,就怕有过钱之后又没了钱。我有过钱,几百万日元,现在又没了,自然对钱看得更重一些。
我试着跟他们商量:“不然我们就不统一着装了,反正人家看的功夫,又不是看衣裳。”
公鸡马上反对:“人靠衣裳马靠鞍,就我们这样稀哩哐嘡去趟那种场面,不是丢人吗?”
黄大满也说:“衣裳还是要统一备办一下,简单点不怕,一定要统一,这样吧,如果老二不方便,我们大家各掏各的钱怎么样?谁让我们是兄弟呢?”
黄大满这么一说,我再也憋不住了,连忙表态:“只要哥几个意见统一,置办衣裳的钱我出,大家伙都是帮我,再让大家伙掏钱,说不过去。”
于是当时推定公鸡负责办衣裳,我和赵刚负责找石碑,黄大满负责安排表演程序,这方面他有经验。
没买来石碑,我心里挺失落,晚饭吃过了就跑到富士雄家里抓紧时间推几个人,赚几个钱补贴给大家做服装将要付出的钱。过去我都是白天去做推拿按摩,晚上不去,来回路途挺远。
做了几个整体,赚了一万来块日元,我晚上回到寮里,却没有见赵赵刚和公鸡,只有黄大满正在榻榻米上忙碌,榻榻米上堆了几套绸面坎肩,还有几条大裆裤。
“看看,公鸡置办的表演服。”
我凑过去一看,心里有些惭愧,公鸡完全是按照武术表演的规格置办的衣裳,这种衣裳除了上台表演,平常根本就不能穿。这说明,公鸡提出来置办统一的服装,一点私心都没有,完全是为了那场表演。想到这一点,我起身就走,黄大满拉住我:“干吗去?成不成啊?”
我说:“成,我下去买点冰啤酒回来,他们俩不知道跑哪疯去了,回来口渴,我们一起喝。”
黄大满明白我的心思,没吱声挥挥手,我连忙跑了。兄弟,这就是兄弟,我为我对公鸡他们的猜忌感到羞愧,当时听到他们异口同声说要为这场表演置办服装,我心里的确认为他们是要乘机给自己增加一套行头。我用请他们喝酒的实际行动来表达我的歉意,也许他们不知道我心里暗藏的这份愧疚,可是我不能不有所表示。
酒买回来了,干等他们俩却不见回来,黄大满守着冰凉的啤酒耐不住性子,咬开瓶盖先喝了起来,我只好也开喝陪他。
黄大满说:“刘邦在家种地的时候,对他的穷哥们说,苟富贵,毋相忘。你今后富贵了,会不会忘了我们这些穷兄弟?”
我连忙谦虚:“胡说呢,我哪能富贵?大家不都一样苦苦挣扎受煎熬吗?你先说是你自己富贵了,会不会忘了我们这几个兄弟?”
黄大满说:“老二啊,不是我当面捧你,就眼下来说,你的收入应该是我们哥几个里最高的,从长远来说,你的潜力最大,我估计,如果这次世界武术大会上你能出彩,今后你肯定能大红大紫起来,到时候我们哥几个就跟着你干了,可别亏待我们哥几个啊。”
我以为他喝多了,就顺着他的话说:“那没问题,你不常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吗?我不是好汉,更需要哥几个帮着。”
我跟黄大满喝了不少,黄大满不耐酒,稍微多喝两口就犯困,躺在榻榻米上眼睛都睁不开了。天也挺晚了,还不见赵刚跟公鸡俩回来,我也钻进壁橱准备睡觉。刚刚躺下,就听见楼下公鸡嚷嚷:“大哥,二哥,下来帮忙卸车。”
我连忙又从壁橱里钻出来,跑到露台上看,赵刚和公鸡推着一辆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手推车,车上黑呼呼地好像拉着什么重物。黄大满已经醉卧榻榻米上,我连忙跑下楼帮忙,到了跟前我才看清楚,他们拉回来一块石碑。
“从哪弄的?”
赵刚贼嘻嘻地笑着说:“从白天那家石料加工厂偷来的。”
我心里觉得不妥,可是他们已经辛辛苦苦拉回来了,我还能再说什么?那家工厂在郊区,即便乘坐轻轨列车,也得一个多小时,他们从那么远的地方用手推车把这块石碑推回来,一路受得累、吃得苦可想而知。到家了,我自然不能再让他们动手出力,抱起那块石碑放到了墙角,然后跟他们一起上楼,到了亮处我才看到,公鸡和赵刚俩人灰头土脑,脑门上的汗水把头发都烩成了毡片,身上让汗水洇出了片片盐渍,活像谁在他们前胸后背上描画出了世界地图。
“哈,有啤酒,还是二哥想得周到,知道我们长途跋涉最需要这玩意儿。”公鸡顾不上别的,抓起啤酒咬开瓶盖咕嘟嘟灌,赵刚紧随其后,跟他一样痛饮不止。
看到他们俩那个样儿,我暗暗心酸,好兄弟,为了帮我,能做的,不能做的,他们都做了,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们穷,穷到连一块石头都买不起。
“苟富贵,毋相忘。”黄大满刚刚说的话,此时在我心头回响,毋相忘我能做到,可是,能不能富贵,却由不得我,那得由命运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