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顺那顿涮羊肉让我跟他吃出了交情,也让我有了可以向他张嘴求援,搞一张彩电票的资本。
他把我带到了东来顺,已经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儿在那里干等了。看到我们到了,其中一个很肉感的女孩子撅了嘴扭着身子撒娇:“你怎么才来啊,让人家等半天了。”
另一个骨感的女孩子相对稳重一些,还客气地朝我点点头。
“这个,小青,我的女朋友。这个,小白,你的女朋友。”
我傻了,那个时候我已经跟刘老三订婚,况且,长这么大今天我还是头一次跟这位小白见面,怎么就成了我的女朋友了?传出去,让我爸爸我妈还有刘老三知道了,还有我的活路吗?我连忙谦虚推辞:“对不起,对不起,我已经有对象了。”
他们几个都哈哈笑,他对小青小白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我这个哥们绝对单纯。”
那会儿,“单纯”这个词儿是带有贬义的,是傻帽的近义词,可惜我不懂。到后来也还没有弄懂的是,他怎么样把那个小青小白凑到一起的,听着像白蛇传,不知道是他有意凑的,还是碰巧了一个青一个白。我本打算过后问问,别的事一搅合也就忘了。
那天吃得还真不错,我也算是难得的解了嘴馋,给肚子贴了贴膘。饭后,他带着我去会朋友,他让我跟小白打车,他的摩托车后边要驮小青,我舍不得花打车费,推辞不去了,他马上瞪圆了眼睛说我看不起人,哪有吃了嘴一抹就走的,怎么着也得陪他会会朋友:“今天当着小青和小白俩丫头的面,你可别跌了咱哥们的份儿。”
我只好上车,还好,他掏出二十块钱,塞给了出租司机,我想客气,转念一想,穷人跟富人客气,那才是真正的“单纯”,于是我也就装聋作哑,没吱声。
上了车,他对司机说了声:“跟在我后边。”便跨上摩托车,驮着那个小青,一溜烟地朝东边跑。我们坐在出租车上,小白往我身上蹭,我吓得直躲,小白吃吃笑,最后我退到了门边上,实在退无可退了,小白乐不可支,笑着骂我:“德性,谁找了你,可算有福。”
我连忙告诉她,我真有对象了,她哈哈大笑:“你真以为谁看上你了?逗你玩呢。”反倒把我弄了个下不来台。
跟着他的摩托,我们来到了一个学校的操场边上,正在放假,操场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下车以后,他才告诉我,他约来的是那几个“孙子”,我问他哪几个“孙子”,他说就是上一次仗着人多揍他的那仨人。我这才明白,他今天找我来,是倚仗我给他找回场面的。
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能撤了,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刚刚吃完人家的涮羊肉,碰上事了,不能不给人家担事儿。这起码的规矩和惯例我还是懂得的。
片刻,从墙上翻下来三个打扮跟他很相近的小子,照面以后就开始破口大骂,不是骂他,是骂小青,骂小青贴他的边,跟他们掰了。刚开始我也没吱声,后来他也加入战团,小白也帮着骂,小青更是不让份儿,北京姑娘伶牙俐齿,损起人来,能把人身上的肉刮掉一层。那三个公的,还真骂不过这俩母的,骂不过,就扑上来动手,一个男的,看样子是唱主角的,伸手就来抓小青的头发,小青手疾眼快,一闪身躲到了我的身后,拿我当了盾牌。
我只好充当盾牌:“几位,有什么事儿好好说,干吗对女孩动手?好男不跟女斗,懂不懂?”
我一眼就看穿了这几个小子的底数,都是没什么底火的混混,街头打群架、混搅蛮缠还成,真要打,别说他们仨,就是再来十个,我也能打个三进三出让他们满地找牙。所以,我对他们说话也就不客气,我底气比他们足。
这时候,他们才开始正眼瞅我,其中一个嘴贱,一张口就侮辱人:“你干吗地?就是公鸡拉来助拳的?造性,谁裤裆漏了,掉出来你这号的。”
我既然明知今天不见真张不好脱身,也不多话,左手一扬,趁他本能躲闪的时候,右手一正一反眨眼间就正反贴了他两个大饼子。他一下就懵了,捂着两边的腮帮子回不过神来,我教训他:“出门把牙刷干净,我最不愿意听脏话。”
他们明白过来之后,有了几分忌惮,没敢马上反扑,鞠红旗最可笑,弯身捡来一块砖头,耀武扬威:“爷今天就用这块砖头拍死你们三个孙子。”
小青和小白也在一旁擂战鼓叫阵:“拍死他们,拍死以后种地里,明天这块地场狗尾巴草保证长得又肥又壮。”
我却想,不能真的跟着几个混混动手,太不值当了,我练了半辈子的武功不是用来打这种人的,刚才那个家伙如果不是一上来就骂人,尤其是骂我,我也根本不会主动扇他大耳光。吓退他们,给鞠红旗找回脸面也就算了,便从鞠红旗手里抓过那块砖头,暗暗运气,用中指食指朝砖头狠狠跺了下去,砖头顿时一裂两段,两方面的人都愣住了。
“大哥,我认出你来了,你就是在天桥玩硬气功的山东许的传人。”对方那个主角识破了我的来路。
我在这个时候只能见好就收,赶紧笼络人心,争取和平解决:“我也看着你眼熟,怎么跟我哥们咬起来了?都是朋友,为了个对象打得你死我活至于吗?”后面我差点冒出来一句:“为个女人,值得吗?”猛然想到这句话出来,会得罪那两个伶牙俐齿的女孩,连忙住嘴,硬生生地把后面那句话憋了回去。
“公鸡,算你有本事,能把许爷请出山,算你腕大,今天你说怎么着吧?”明知打不过,对方也就不再斗狠。
鞠红旗说:“你说啊,你丫不是挺狠吗。”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把鞠红旗叫公鸡,不管他们怎么搅合,这趟浑水我不能涉得太深,我跟他们不一样,没功夫陪他们玩。我便插话:“哥几个,美帝苏修现在跟咱们国家都成朋友了,哥几个不都在北京这个城圈子里混这吗?不就因为小青吗?问问小青,小青愿意跟谁就谁,强扭的瓜不甜,强压牛头不吃水,这个道理哥几个应该都懂。”
我现在话说得越中立,越有利于他们和解,说实话,对他们那一号人,我见过得太多了,跟他们纠缠,真的很浪费我的时间。我紧接着问小青:“小青,他们都是为了争你,好女百家求,好花千家养,你说说,你跟谁?”
小青眨巴眨巴眼睛,品着我这话听起来挺顺耳,马上说:“我跟谁好这是我的自由,谁也干涉不着,我现在就是跟着红旗了,至于以后怎么着,还得看红旗的表现。”
我过去拉对方的主角,估计就是他跟鞠红旗拈酸吃醋争小青引发的冲突,把他按住了,事情也就了了。看到我过去拽他,他吓坏了,扭头就跑,却跑不过我,我拽住他:“哥们,别跑啊,我来就是做个见证人,我又不是帮着谁打架来的。”
挨了我打耳光的人嘟囔:“还说不是帮着打架的,上来就抽我。”
我笑了:“哥们,你想想,是不是你一上来就骂我?你不骂我我揍你干吗?你给我道歉,我也跟你道歉,咱俩扯平成么?”
他不好意思笑笑:“您许爷是名人,我一无名小卒,对不起了许爷,哥们有眼不识金镶玉,骂了您,给您道歉了。”
我也半开玩笑地学他:“这位爷,您是名人,我一无名小卒,您骂了我,我打了你,哥们有眼不识金镶玉,给您道歉了。”
众人哈哈大笑,让我拽住的对头说:“许爷,您仗义,改日我请您,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被人称作“公鸡”的鞠红旗这个时候开始装正面人物:“几个哥们,我跟小青是真心相好,这也是小青自愿的,刚才你们也都听说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哥几个要是认许爷的面子,咱们就一起请,刚才鸭子说得对,不打不相识么。”
我这也才知道,对方那个主角叫“鸭子”。鸭子当下就征求我的意见:“许爷,怎么样,东来顺涮羊肉去?”
公鸡说:“刚刚涮过了,我看咱们前门全聚德,怎么样?哥们我买单。”
鸭子说:“那叫什么话,我说的要请许爷,你买单,那不是骂我呢,还是我来。”
不管谁来,反正我吃,于是一伙人就跟我们国家和美帝、苏修一样,一转眼又从敌人变成了哥们,吵吵嚷嚷的跑到前门大街吃全聚德。跟着公鸡、鸭子,一顿烤鸭吃下来就都成了朋友哥们,我也跟鸭子他们习惯了,开始把鞠红旗叫公鸡,觉着这样叫更适合他。
从那以后,公鸡跟我就成了朋友,他对我佩服透了,几次说要跟我学硬气功,我让他再减去二十多岁再提这茬,他问我为什么,我说我是从三岁开始练的,你现在多大了?
想着找他帮忙搞电视机票,我就抠他的呼机,他很快回了电话,问我啥事,我告诉他,想帮着我妈我爸买一台彩电,没票,看他有没有办法。我没好意思说是我自己要买,求他搞票,打着我爸我妈的旗号,显得我有孝心,还能让他更重视。
公鸡有个好处,破车好揽载,什么事找到他那儿,他都先应下来再说:“许哥,就这么点事啊?你等着吧,三天给你回话。”
我知道他那个毛病,激他:“你可别拿我打忽悠,说定了,三天给我回话,有没有都别闪我。”
他在电话里给我赌咒发誓:“许哥,要是搞不到那玩艺,你到我们家把我们家的搬走,什么事么,不就是一台彩电吗?日立原装二十吋,可以吧?”
太可以了,怎么能不可以呢?比我的预期更可以。这件事情他办得非常利索,第二天就骑着摩托车跑到天桥找我,告诉我彩电搞好了,让我跟他去提货:“出国人员服务部搞的,要什么票,我说过了,不就一台彩电么。”
我赶紧收拾摊,到银行取钱,然后坐了他的摩托车跑到出国人员服务部,他拿了一张证明,到柜台上让人家验证了一下,然后就让我到柜台上去交钱:“妥了,一千四百五十块。”
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我原想着他能通过他爸爸从那些老干局之类的地方打着他爸爸的牌子,搞到一张彩电票,然后拿着票再到指定的商店提货,没成想他居然领着我直接就到了这里提了货。
“告诉你吧许哥,你知道什么是出国人员服务部吗?就是出国的人,回来的时候按照政策可以带一两样国外的电器回来,免税,为了避免麻烦,回国以后可以到这里直接提货。”
我这才知道,有一些经常出国的人,就钻这个空子,每次都带家用电器,回国以后加价卖掉。他就是找了这样的人:“那人也是我的哥们,对我胃口不大,再给他两百块钱就成了,就算花两百块钱买张票。”
这也太便宜了,我算了算,一共是一千六百五十块,如果拿的是特供的彩电票,在商店里要一千五百块一台。这才多了一百块钱,而且保证是原产地的原装货。
“你也别觉得便宜,那帮家伙在国外买的时候比这还便宜,向这台原装日立二十吋,在日本也就是八九百块人民币,他这是赚了两道呢,所以,也没必要领他的情。”提货的时候,公鸡这样对我说。我又给了他二百块钱,然后他就雇了一台黄面的,给了司机二十块,让他帮着我把这台大彩电搬回家去。
好事往往不见得能得到好结果,这台彩电买得全家闹了一场大大的不愉快,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就在商店买一台国产的小黑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