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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和2023-06-28 10:002,958

  胡大叔在我和公鸡的软硬兼施联合挤兑下,终于答应带我们俩去看看他的料理店。他答应我们的那一刻,我和公鸡都有点出乎意料,我们原本没有真的想看他的料理店,我们都认定他是吹牛的,挤兑他,就是拿他取笑,让他难堪。

  我跟胡大叔妥协了,条件是,每做一个按摩推拿,他要给我百分之三十的提成,公鸡拿百分之三十,他拿百分之三十。我对公鸡他爸爸有承诺,他又确实什么也不会干,只能让他白占便宜。胡大叔负责给我招揽客户,所以他正大光明拿百分之三十,我并没有意见。想让人家没有任何好处的给我找这条来钱的路,人家没有那个义务,用他的话说:“我把你们搞到日本,就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

  这样一来,实际上成了我在养活他们俩,以这个妥协结果为基础,我们的关系平等了许多,胡大叔不再摆出一副恩人、施舍者的姿态。我们成了生意伙伴,尽管这是一种极不平等的伙伴关系,却毕竟比原来那种主人与奴仆似的关系要好过一些。

  约好去胡大叔料理店的那天下午,胡大叔跑出去不知道干什么,我和公鸡猜测,他可能是躲了。到了傍晚,他总算是回来了,然后就催促我和公鸡跟着他走。我们跟着他换乘了好几条轻轨,然后又步行十几分钟,来到了一条街上,我注意看了一下,街道路牌上写着:“浅草”的字样。

  他把我们领到了一条街巷里边的料理店:“这就是我的料理店,我现在年纪大了,不直接管了,由我的儿子在管。”进门前,他这样给我们介绍,公鸡对我说:“怎么样?胡大叔还是有家底的。”

  这家料理店很小,跟其他日本小料理店不同的是,除了柜台前边的座位以外,还充分利用空间,在柜台对面靠墙的地方也摆了三四张小桌。在日本,大部分这种小料理店的老板同时也就是厨师,这家店也不例外,我们进去的时候,只有一个中年妇女在外边招待客人,柜台里面有一个中年男子。女人将我们热情地让到了柜台前的位置上,这个时候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柜台里边的中年男子抬头跟我们招呼的时候,看到了胡大叔,立刻从柜台里边出来,跟胡大叔嚷嚷起来,不停地朝料理店的门挥动着两手,我虽然不懂日语,却也看出来了,他是在让胡大叔出去。

  我之所以用了震惊这个词,因为在日本,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店老板居然驱赶客人出去。公鸡也懵了,嘴张得活像小便池的下水口。

  胡大叔在跟他争执什么,两个人吵得面红耳赤,女招待,显然同时也是老板娘,站在一旁束手无策,连连给客人们鞠躬道歉,忽然想起我们俩,便朝我们俩一个劲鞠躬,两手挥舞得就像在跳伦巴。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莫名其妙,旁边一个人用汉语告诉我:“老板娘请你们俩看在跟那个老头是朋友的份上,劝劝他不要吵了。”

  公鸡拽了我一下:“我听着怎么好像他们俩是爷俩?看来今晚上可以白吃一顿,他们是不是正在争着给我们买单呢?”

  我问他:“怎么办?”

  公鸡摇摇头:“不管,我们点。”

  于是我们喊老板娘点料,还是做生意要紧,老板娘看到我们开始点菜,连忙扔下胡大叔跟老板,过来招呼我们。公鸡估摸着这顿饭不用花钱,要了黑鲔鱼片、虾肉寿司还有几样小菜,又要了清酒:“告诉你一个知识,清酒啊,分两种,一种是混合酒,一种是吟酿,千万别喝混合酒,那玩艺咱们根本喝不惯,要多难喝有多难喝,要喝就喝吟酿,要是嫌吟酿太贵了,起码也得喝上撰才行。”

  我到日本以来,还从来没有喝过酒,只知道日本酒都是米酿的,不像我们国内酒品那么丰富。倒是公鸡,不愧为公子哥儿,到日本没几天,吃喝嫖赌样样都尝试了一番。我尝了尝日本的清酒,寡淡,微甜,与其说是酒,还不如说是我们的醪糟,后来我才知道,清酒其实就是我们的醪糟经过蒸馏以后的酒,度数很低,放在国内,没有谁会把它当成酒喝,可是在日本,那就是酒,而且是人人都喝的名酒。

  “咱们别管他了,我们赶紧吃,吃完就走,扔下他买单去。”公鸡对我悄声嘀咕。

  没成想,胡大叔却先我们离开了,平心而论,不管他那天有没有买单的打算,他先离开,却跟买单无关,他是被老板从店里推出去的。等我们反应过来,起身要去抢救他的时候,老板娘却拦住我们,鞠躬道歉地请我们买单。

  “买什么单?我们还没吃完呢。”公鸡一看走不了了,只好回身又坐了下来。

  我到日本以后,基本上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一碗方便面就算是很不错的饮食。平常在胡大叔那儿吃的都是饭团蘸酱油,他告诉我们说,那是日本人最好的饭食,天天吃。我对吃没有什么高的要求,可是即使在北京,我们家那么穷,也不至于天天吃饭团蘸酱油。今天算是逮着了,也顾不上别的,先吃饱肚子再说,就把公鸡点的寿司、生鱼片那些东西,凡是上来的一概清扫干净。

  老板把胡大叔推出去以后,返回来,站到柜台后面他的岗位上,连连朝我们鞠躬道歉,公鸡操着半生不熟的日语问他:“你怎么能对客人那个样子呢?”

  老板却用中国话回答:“真的很不好意思,他是我父亲。”老板的中国话很不标准,分不清四声,舌尖前音和舌尖后音也分不清,而且没有儿化,很像闽南人说普通话,听着别扭得要命,但是表达意思足够用了。

  公鸡踩了我一脚,悄声说:“看见没?日本也有不孝之子。”

  公鸡有点挑衅,明面上是跟我咬耳朵说悄悄话,实际上声音却挺大,故意让老板听得见。

  老板给我们一人分了两根虾,虾是裹上面用油煎的,我偷看了一下柜台上挂的价目表,一份两根,六百日元,按当时的汇价,相当于中国的二三十块钱,当时在国内对虾的价格五六块钱就能买一斤,而且是活蹦乱跳的。人家是明码标价,也不是存心宰我们,可是我舍不得花那笔钱,连忙提醒老板:“对不起,我们没点这个。”

  老板咧嘴笑笑:“我听我爸爸说了,你们是中国来的客人,我身上也有一半的中国血统,这是请你们品尝的,多多关照,多多指教。”

  我听他能说汉语,就问他:“你怎么把你爸爸赶走了?”

  老板摇头叹息:“让你们见笑了。你知道过去我们家有多少料理店吗?”

  公鸡插话:“我听你爸爸说了,你们家光是在东京就有五六家料理店,现在有几家我可就不知道了。”

  老板说:“那五六家都是过去,现在就剩下这唯一的一家店了。这些店都是我妈妈辛辛苦苦一辈子创建的,我妈妈去世以后,我爸爸就沾染了两大毛病,一是赌博,天天去‘扒金库’。二是酗酒,天天喝得烂醉,没到三年,就把我妈妈的店都给赔光了,剩下这一家店如果不是我妈妈专门有遗嘱,留给了我,现在也不存在了。”

  公鸡说:“那你也不能把老爷子赶出去啊,这么做太过分,要是在中国,你就是大逆不孝啊。”

  老板说:“你们知道给我爸爸戒酒花了多少钱吗?光是给他戒酒,我们就消耗了一座店。今天如果我不赶他走,他一定要跟你们一起喝酒,一喝,酒就戒不住了。而且,我跟他有协议,我每个月给他十万日元,他不准踏入我的料理店。”

  我们这才知道,他在国内吹嘘的那么风光,根本就是假的,他在日本属于贫困潦倒的老人,虽然有养老金,可是也架不住他赌博酗酒。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和公鸡面面相觑,公鸡挣扎着笑笑对我说:“管他呢,我们打一开始也没打算靠他活着。”

  是啊,你们都打算好了,靠我活着,我心里这么想,当然不会说出来。

  那天,我们花了一万日元,吃了个半饱,就这一万日元,据老板说,还是给我们打了对折。公鸡说他出门的时候,以为是胡大叔请客,就没带钱。我如果也说没带钱,那我们俩在日本会遇到什么事情,我心里没数,也不想去尝试,只好忍痛掏钱。付完账,心里算算,我从国内带来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只剩下一条路,就是老老实实的守在胡大叔身边,老老实实给他找来的那些客户按摩推拿,帮他,公鸡,还有我自己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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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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