卟叽离开之后,诺尔瑞夕唇角处原本还沾带着的一抹浅淡笑意,也慢慢隐去。
他眉眼也渐渐低垂,将眼中的神色遮掩,叫旁人无法看清他眼中的晦暗。
但是摇篮那边的斯贝一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几天,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心智成熟了许多,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总觉得约希特和以往有些不一样。
他粗略一估计,大概就是从诺尔瑞夕来到这个家之后,约希特才开始反常的。
虽然约希特表现得跟平常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但是敏感如他,早已察觉了约希特神色举止之间的几分不同寻常。——
防备,并且带着一些看上去似乎是微不足道的惶恐不安。
“诺尔瑞夕。”他正是想着他们二人之间可能产生的纠葛,但是没防住自己身体本能的反应,竟然直接就将诺尔瑞夕的名字唤了出来。
诺尔瑞夕被这一声不轻不重的呼唤惊回了神,便看向摇篮那边的斯贝一。
因为自己刚才思考事情太过入神,他没细细品味斯贝一刚才那一声轻唤的语气究竟有多么的突兀,便直接应道:“怎么了?”
既然对方已经回应了,那么自己作为对话的挑起者,自然要想想该怎么展开一个话题,才能让自己刚才的那一个呼唤,显得不是那么的突然。
顺便,掩藏一下自己的几分小心虚。
他心中有些许急切,但是面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现,只是看似寻常地问了一句:“你刚才在想什么?”
诺尔瑞夕看向他的眼神并不温柔,有着似乎自冰茧中就已经成形的冰冷。
他的语气也是没什么感情的:“没想什么。”
斯贝一却直接拆穿他的伪装:“你在撒谎。”
虽然那一声呼唤是无心之失,虽然诺尔瑞夕刚才眉眼低垂,将自己眼中的情绪掩藏得很好,但是斯贝一也能够很明确地感受到他刚才周身的一股低气压。
那种阴暗的气场,通过外面吹袭进木屋的风,融进空气中,带到他的身边来,告诉他——诺尔瑞夕心中有鬼。
诺尔瑞夕倒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肯定,心下不禁觉得有几分讶异,但是也没打算坦白。
只是,他也顺着斯贝一的话语去说,并不想与他多作无用的争论:“随你怎么想。”
斯贝一并不打算放过他。
他圆圆的大眼睛微微眯起,小天使原本可爱稚嫩的面孔,便显出了几分不属于他这张脸的尖锐精明,有些矛盾。
他再次问道:“你在心虚什么?”
“你又能知道些什么?”诺尔瑞夕也不甘示弱,反问道。
“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问你。”
“难道你问了我,我就会告诉你答案了吗?”诺尔瑞夕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斯贝一收回了审视他的目光,摊了摊手,瘪了瘪嘴,万般无奈地说道:“倒也没这样指望。——只是想给你心里添些堵而已。”
诺尔瑞夕微微一愣。
不得不说,刚才,斯贝一重复问他的时候,他的内心的确有一阵“咯噔”。
那样尖锐的审视目光,不仅刺眼,而且锥心。
竟然被一个看上去只有一两岁的小孩子给戏弄了啊……
他倒不觉得有多气愤,只是目光将斯贝一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唇角处牵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浅浅坏笑,语气幽幽地问道:“斯贝一,你……真的只有一两岁吗?”
这下,轮到斯贝一心中一“咯噔”了。
“……当然了。”他虽然有些不确定,但是因为遗洛一直以来给他灌输的思想就是“你只有一两岁”,于是他便下意识地这样回答。
然而诺尔瑞夕听了之后,唇角的笑意却越发怪异。
似乎是已经发现了什么秘密。
他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斯贝一闻言,随即也反应过来他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戏弄他,便也坦然了几分。
他学着诺尔瑞夕刚才的模样,道:“真的假的,我又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呢?”
诺尔瑞夕见他反应过来了,便觉得没什么有趣的了。
他有些索然无味地耷拉了一下眉眼,目光不经意瞟到了神明袍的大袖上用暮云纹绣的奇怪字符,右眉又不自觉地一挑,道:“只是有时候觉得,你看起来真像一个活了几千万年的老头子,有时候就连说的话,都不是你现在这个年龄该说出来的话。”
他略略一抬眼,淡漠凉薄之间,似乎还隐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诮。
“——就好像约希特一样。”
“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只是有时候觉得,你看起来真像一个活了几千万年的老头子。
——就好像约希特一样。
——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斯贝一僵在那里,天蓝色的眼眸中,明净如洗,却没有丝毫光彩。
这句话不是戏弄。
诺尔瑞夕借着看似戏弄的场合和语气,来说着某个对他具有打压性的事实。
如果他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如果约希特也不是“正常的孩子”,——那么他们是什么?
他这几天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意识相比之前成熟了许多,更加“自我”,但是之前的记忆,却是分外模糊。
然而此刻,他却忽然回想起,某个哭声嚎啕的夜晚,他亲吻了遗洛右眼角处的伤口。
那道伤口虽然浅小,但是因为是在遗洛的脸上,所以尤为显眼。
他出自于本能的,心疼她身上的所有伤口,于是便覆唇上去,亲吻了那道伤口。
然后,那道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
之后的事情,——遗洛是怎样的表情、说了怎样的话,他竟然都记不清了。
脑海中只有一团模糊的景象,——“斯贝一原来是……”
——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如果他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那么他,——就是怪物么?
这双天蓝色的纯净眼眸,顿时晦暗无光,迷失了所有的光亮。
一旁的诺尔瑞夕似乎很满意他的这般模样。虽然冰冷直达眼底,但是唇角却一直都有着一抹意味难明的笑意。
与着他这张清绝好看的容颜,看上去,便分外有些诡异。
他似乎知道一些什么,但是又好像并不完全明白。
所以他来试探斯贝一,在斯贝一这边旁敲侧击,试图得到一些能够证明自己想法的信息。
或者是给出直接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