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轩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
“我家主公，乃大明沐王府嫡传，手握大义名分，雄踞西南，兵精粮足，深得民心！”
“而李公您，坐拥四海，船坚炮利，富甲天下，同样是汉家麒麟儿！”
白子轩身体微微前倾，目不转睛看着李云飞。
“若你我两家联手，组成‘西南-东南’反清大同盟！以我主在陆，以李公在海，南北夹击，东西呼应！”
“驱逐鞑虏，光复神州，指日可待啊！”
“大事若成，”
他终于抛出了那个，足以让任何枭雄疯狂的价码，
“我家主公愿与李公效仿楚汉，以长江为界，南北分治，共掌天下！”
他似乎觉得这还不够，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诱惑。
“若李公无意北方江山，主公愿将大明数百年在西南经营的所有矿藏，金、银、铜、铁，乃至所有通往西域天竺的陆上商道，尽数赠予李公，以谢再造之恩！”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兽皮地图残卷。
“此物，乃传说中黄金之城埃尔多拉多的入口线索。”
“算是我家主公，献给李公的一份小小见面礼。”
南北分治！西南矿藏！
丝路商道！黄金之城！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重磅炸弹，足以让任何野心家热血沸腾。
但是，李云飞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端起了茶杯，吹开浮叶，轻轻呷了一口。
“啪。”
茶杯被不轻不重地放回桌面，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密室中回荡，也敲在了白子轩的心上。
“白先生，贵主公的雄心，李某心领了。”
“只是，我有三个小问题。”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指节分明，稳定有力。
“贵主公号称雄兵十万，这十万人里，有多少是能上阵杀敌的嫡系精锐？又有多少人，装备了我们这样的火器？”
白子轩的呼吸微微一滞。
李云飞伸出第二根手指。
“贵主公说深得民心，联合了西南各路土司。可那些桀骜不驯的土司，究竟是忠于‘大明’的忠臣，还是只想借沐王府这面大旗，向新来的大清朝廷讨价还价的墙头草？”
白子轩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
李云飞的目光渐渐锐利，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贵主公既然手握富可敌国的黄金之城地图，又何需向我这区区‘海外商寇’，寻求资助？”
“莫非……那座黄金之城里，有什么连你们自己，也对付不了的……东西？”
三个问题，让白子轩脸上的自信和从容瞬间崩塌，只剩下苍白和难堪。
他彻底明白了，自己和主公，都小看了这位东海之王。
他根本不是一个能被“画饼”糊弄的莽夫，尤其是，他背后的情报能力，深不可测！
良久的沉默之后。
“李公，明察秋毫。”
白子轩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满是苦涩的自嘲，“在下，佩服。”
接下来的话，不再有任何浮夸。
十万大军，嫡系不过两三万。
粮草辎重，仅能勉强自保。
盟友土司，个个心怀鬼胎。
而那座“黄金之城”……提到它，白子轩的眼中，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我们……进不去。”
“派去的探险队，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也都疯了……”
“他们说，那里有食人的蚁潮，遮天的魔蝠，还有……守护神殿的羽蛇神。”
这，才是真相。
他们需要的不止是钱和枪。
他们需要东海联盟的技术，需要联盟那些敢于深入禁地、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员，替他们打开那座被诅咒的黄金之门！
听完这一切，李云飞再次陷入了沉默。
白子轩给出的条件，的确是烫手山芋。
但山芋下面，埋着的是真金白银，是能撬动整个天下格局的战略支点。
一番漫长而艰苦的讨价还价后，一份崭新的秘密盟约，在这间密室中诞生了。
联盟提供有限、隐蔽的援助：
一千支处理过的飞雷火枪，十门山地炮，五十万两白银启动资金，外加一个秘密军事顾问团。
沐王府的回报是：
共享所有“黄金之城”的情报，并同意组建“联合探险队”；对联盟开放西南所有矿产的优先开采权；并承诺未来建立永久战略同盟，开放所有陆上商道。
核心共识：双方互不公开承认盟友关系，互不将对方拖入全面战争。
对二人来说，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投机。
几天后，亲眼看到第一批物资，伪装成商货秘密装船，白子轩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归途。
李云飞站在总督府的观星台上，遥望西南方向。
一枚新的棋子，已经落下。
它究竟是撬动天下的杠杆，还是引火烧身的麻烦，现在无人知晓。
但他从不做没有准备的赌博。
“林倩倩。”
“在！”
“命令‘影子’，全面提升对西南三省，以及缅甸、安南边境地区的情报监控等级。”
“我要知道沐天波的每一步动作，要知道那些土司有啥念头，更要知道大清在那片土地上的所有图谋。”
“通知下去，黄金之城联合探险队项目，即刻启动。我要最顶尖的地质学家、工程师，还有……最好的士兵。”
当夜，总督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海图桌上，摊开的并非海洋图，而是刚到手的，西南地区的详细堪舆图，以及那份“黄金之城”兽皮残卷。
他的指尖，正轻轻敲击着那份刚刚与白子轩签订的秘密盟约。
“黄金之城”探险队……
他的脑海中，开始迅速筛选合适的人选。
郑芝凤、石敢当、郑大海……一张张忠诚而勇猛的脸庞闪过。
让他们带领一支舰队，凿穿敌阵，攻城拔寨，绝无问题。
但这次不一样。
根据沐王府的情报，那片区域是原始丛林，瘴气弥漫，地形复杂，遍布未知的危险。
需要地质学家判断矿脉走向，需要工程师爆破山体，需要生物学家辨识毒物，更需要一支能适应山地丛林作战的特种小队。
这是一项极其复杂的系统工程。他麾下的猛将们，能胜任吗？
李云飞缓缓吐出一口没有烟的浊气，一个残酷的现实摆在了面前。
这些人不够，远远不够！
他的人，大多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海盗、悍卒，他们懂得如何用弯刀和火枪战斗，却不懂多兵种协同。
个人的勇武，老旧的作战逻辑，已经跟不上联盟的脚步。
他随手拉开抽屉，抽出三份标注着最高密级的最新情报。
第一份，来自长崎。
幕府密探的手段越发多样，联盟的商会人员疲于应付；
派去的护卫只会硬打硬冲，面对忍者式的渗透，如同铁拳打棉花，处处被动。
第二份，来自南洋。
“黑心船长”范德文的海盗团神出鬼没，利用复杂的岛礁地形与联盟舰队周旋；
舰队习惯了大洋上的对轰，一进入复杂海域，就显得捉襟见肘，屡屡错失战机。
第三份，来自长江。
联盟的船队虽能横行江面，但一上岸，就被那些笑里藏刀的地方官僚，和士绅豪强用“规矩”和“人情”拖住手脚，寸步难行；
派去的军官一言不合就想拔枪，反而落入对方圈套。
一个又一个的案例，与眼前的“黄金之城”困境，指向了同一个致命的短板。
他需要的，不再仅仅是勇猛的战士。
他需要一群，既懂得如何驾驶战舰，如何操作火炮；
又懂得情报分析、商业谈判，甚至能在异国他乡，用当地法则为联盟获取利益的复合人才！
他的指关节，在海图上那座名为“麒麟岛”的岛屿上，重重地敲了敲。
“传我命令。联盟所有资源，向一个计划倾斜。”
“我要在麒麟岛上，建一所学校。”
“一所……前所未有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