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商船,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船了!
船身一侧被熏得焦黑,主桅杆从中断裂,而最刺眼的,是船头那面联盟龙旗,此刻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像一块破布在风中无力地抖动。
码头,瞬间炸了锅!
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南海明珠”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悲壮地靠上了联盟专用泊位。
早已等候在此的张大力,一身黑色戎装,面沉如水。
一个满身血污、丢了帽子的船长,连滚带爬地冲下舷梯,一把扑倒在张大力脚边,嚎啕大哭:
“张大人!我们……我们在下田港外,被日本武士袭击了!那帮疯子红着眼就冲上来,见人就砍!三个弟兄当场就没了!货被抢了大半!我们是拼死……拼死才逃回来见您啊!”
哭嚎声撕心裂肺,传遍了整个码头。
刚才还喧闹的人群,瞬间死寂。
每一个在长崎讨生活的人,无论中外,都在这一刻意识到——
天,要变了。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脸色煞白地冲到张大力身边,双手颤抖着递上一份刚译好的电报。
“大人,巴达维亚……总指挥部……公开最后通牒。”
张大力接过电文,只扫了一眼,便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死寂的人群,投向了山坡上那座灯火通明的英国领事馆。
看来,帕克斯爵士杯中的威士忌,今天怕是品不出甜味了。
“走,咱们去长崎奉行所,讨个说法!”
长崎奉行所。
沉重的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咔、咔、咔”响,让每个闻声而来的幕府官员心头狂跳。
张大力甚至懒得换上官服,他身后,十二名海军陆战队员,面无表情,每一步都踏出同一个声音。
这不是外交,这是上门问罪。
长崎奉行冈部,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臣,看到这支仿佛从战场上直接开进来的队伍时,喉咙发干,原本准备好的官样文章全堵在了嗓子眼。
他下意识地扶住了身旁的廊柱,才勉强没有当众失态。
“张……张将军……”
“冈部大人。”
张大力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目光越过他,扫视着大堂内所有噤若寒蝉的日本官员,
“我,代表东海联盟,就‘南海明珠’号一事,向江户幕府,递交最后通牒。”
他没有亲手递出国书。
身旁的副官上前一步,展开一份镶着金边的硬质国书,当众高声宣读。
“……限令幕府,三日之内,交出全部凶手,于长崎港公开绞死!以儆效尤!”
“嗡——”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
公开处决,这是在抽幕府的脸!
副官顿了顿,声音拔高了几度。
“赔偿东海联盟战争损失、商船损失、侨民精神损失,共计白银一百万两!三日内付清!”
冈部奉行的脸色瞬间煞白。一百万两!这等于要了九州的命!
“永久开放下田港为自由贸易港,联盟商船及货物,免除一切关税!”
“允许联盟于长崎,建立三百人规模的驻军,以‘保护侨民’!”
每一个字,都让在场所有幕府官员的神经紧绷。这哪里是通牒?这分明是一份亡国契约!
“若三日之内,幕府无法给出满意答复……”
“我联盟舰队,将自行捍卫联盟之尊严!届时,炮弹所及之处,皆为真理!一切后果,由幕府自负!”
“啪!”
国书被重重地拍在冈部奉行面前的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张大力这才正眼看向他,
“冈部大人,你有三天。现在,倒计时开始。”
说完,他猛地转身,披风带起一阵劲风。十二名队员齐刷刷地转身,军靴再次敲响青石板。
那鞋跟敲击石板的声音,一声声,像是为这个幕府......敲响的丧钟。
得知此消息,英国领事馆坐不住了。
“上帝……他们这是要把桌子都掀了!”
帕克斯爵士猛地一哆嗦,雪茄的火星烫到了他的手指。他顾不上疼痛,死死盯着跪在地上、几乎是带着哭腔在汇报的幕府信使。
信使的身前,放着一封来自江户的,井伊直弼的亲笔密信。
信上的言辞恳切到了卑微的地步,核心思想只有一个:
求求大英帝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履行“坚实后盾”的承诺,派舰队来调停,不然日本……就要完了!
帕克斯爵士的心沉到了谷底。
自导自演!这绝对是联盟自导自演的苦肉计!袭击商船?说不定连船上的漆都是他们自己刮掉的!
可知道真相又如何?
人家现在穿着“受害者”的衣服,却亮出了屠夫的刀。他要掀桌子了,你跟不跟?
出兵?跟那支在马六甲能把荷兰人当菜砍的铁甲舰队硬碰硬?
为了这个半死不活的幕府?伦敦的议员们会直接让他滚回去!大英帝国的炮弹,比黄金还贵,绝不能浪费在没有回报的买卖上。
“请……请您……回复井伊大人……”信使的声音都在发颤,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
帕克斯爵士深吸一口气,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标准的外交式微笑。
“请转告井伊大人,对于此次不幸的事件,大英帝国深表遗憾,并严厉谴责一切形式的暴力。”
“我们正通过最高级别的外交渠道与联盟交涉,呼吁他们保持最大限度的克制。请相信,大英帝国永远与正义和秩序站在一起。”
信使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僵在原地。
他他听懂了。
遗憾、谴责、呼吁……这些华丽的辞藻翻译过来,只有两个字:
放弃!
所谓“坚实后盾”,在联盟的钢铁炮口前,不如一张白纸。
英国人,这条他们视为救命稻草的巨龙,竟然选择了……旁观。
消息传到江户的柳生宅邸后,柳生宗严大喜过望。
“大人,长崎的消息。联盟通牒已下,三日期限。英国人……呼吁和平。”
一名忍者单膝跪地,语速极快。
“意料之中。”柳生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漫不经心的擦拭着倭刀。
“英国人是商人,不是骑士。”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兴奋与决绝。
“那位李总指挥……真是个慷慨的男人啊。他不仅把刀递到了我的手上,还为我清空了整个舞台,连台下最聒噪的观众都替我赶走了。”
“现在,该我们登场了。”
“咔。”长刀归鞘,发出一声清脆的终响。
“传我‘樱杀’密令!”
“命佐贺、萨摩二藩,以‘清君侧’为名,立刻起兵,封锁所有通往江户的道路!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来!”
“命甲贺忍者,包围井伊府邸,等我信号,鸡犬不留!”
“命城内的人,散播消息!就说井伊直弼卖国求荣,惹怒天兵,即将为日本招来灭国之祸!幕府已烂,唯有维新能救!”
忍者身影一闪,消失在黑暗中。
柳生宗严缓缓站起身,穿上那副象征着柳生家数百年荣耀的铠甲。
成,则是开创新时代的英雄。
败,则是万劫不复的国贼。
他看向窗外,仿佛能看到那个在权力顶峰瑟瑟发抖的老人。
“井伊君,为了这个国家的新生,就请你和你那腐朽的时代一起,化为灰烬吧。”
第三日黄昏。
血色的夕阳,将长崎港浸染得如同修罗场。
最后通牒的期限,到了。
港湾外,东海联盟分舰队一字排开,一艘巨大的铁甲舰居中,左右各两艘蒸汽战舰。黑洞洞的主炮炮口,全部对准了这座死寂的城市。
每一门火炮都被擦得油光锃亮,在夕阳下闪着寒光。
旗舰船“定南”号舰桥上,张大力举着望远镜,望向江户的方向。
距离太远,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知道,此刻的江户,已经血流成河。这盘棋局,已进入了收官阶段。
现在,只需要等待,然后以“和平维护者”与“秩序仲裁者”的崇高身份,上岸,
去收取那份……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