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这位周副将正“抱恙”在身,此刻却生龙活虎,嗓门洪亮。
打的旗号?“切磋交流,共同提高”。
“狗屁的切磋!”陆远身边一个年轻参将低声骂道。
那些破船,像一群喝醉了酒的螃蟹,横冲直撞,还特意往靖海舰队的战舰边上蹭。
“吱嘎——”
一声刺耳的摩擦,一艘哨船几乎是贴着“定远”号的船壳擦了过去,带起一片油漆。
“特么的!”甲板上的水兵们拳头都捏紧了,指节发白。
更过分的还在后头!
“噗通!”“噗通!”
几枚黑乎乎的铁疙瘩,从周奎那艘船上被人奋力扔了出来,砸在“定远”号不远的海面上。
“轰!”激起的水柱足有几丈高!
“哗啦啦——”
冰冷腥咸的海水,劈头盖脸地泼上了“定远”号的旗舰甲板!
几个站在船舷边的将士,瞬间成了落汤鸡,异常的狼狈不堪......
“定远”号炮术长王猛,一个二十出头的山东汉子,本就生得豹头环眼,此刻更是双目赤红,额角青筋一根根凸起,像要爆开一样。
他“噌”地一下抽出腰间的佩刀,指着周奎的座船,脖子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
“将军!这群北佬欺人太甚!下令开炮!轰他!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甲板上一片死寂,只有王猛粗重的喘气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远身上。
陆远抬手,轻轻按住了王猛那只因愤怒而颤抖、紧攥着刀柄的手。
王猛的吼声戛然而止,只是胸膛依旧剧烈起伏。
陆远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耀武扬威的周奎,看着那张因为得意而扭曲的胖脸。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试探,也是羞辱。
忍了,他们只会当你是个软柿子,变本加厉地捏。
打了?一旦擦枪走火,冲突升级,正好落入某些人的圈套。
一顶“骄横不法,不尊号令”的大帽子扣下来,靖海舰队怕是还没见到倭寇,就先被自己人给“围剿”了。
剑,必须出鞘。但剑柄,绝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传令!舰队即刻起锚!变换‘雁形阵’!主炮……校准目标!无我命令,不许开火!”
“遵命!”
一声令下,“呜——”汽笛长鸣!
数十艘悬挂着黑龙旗的铁甲巨舰,仿佛沉睡的巨兽被瞬间唤醒!
在这狭窄的水道里,“咔咔”作响,铁甲摩擦,蒸汽嘶鸣,眨眼间从静止的停泊状态,变成了一个锋矢向前的攻击阵型!
黑洞洞的炮口,齐刷刷锁定了周奎那几艘还在耀武扬威的破船,尤其是他那艘坐舰!
炮弹虽未出膛,但那股冰冷刺骨的肃杀之气,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瞬间笼罩了整个海面!
刚才还在嬉笑喧哗、指指点点的北方水师官兵,脸上的嘲讽瞬间凝固,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个个张大了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们或许不懂复杂的战术,但他们看得懂,眼前这支舰队,是能一口吞掉他们的海上凶兽!
那种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的气势,根本不是他们这些老爷兵能比的!
周奎脸上的嚣张也僵住了,他看着那些对准自己的黑洞洞炮口,感觉后脖颈子直冒凉气,喉咙一阵发干!
“这群南蛮子……还真敢?”
但他毕竟是混迹多年的丘八,强撑着一口气,色厉内荏地吼道:
“陆将军这是……想和本将动真格的?”
“周将军误会了。”
陆远站在甲板上,双手打喇叭,声音清晰的传到周奎耳朵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
“末将只是觉得,既是‘切磋交流’,自当拿出真章,免得将军说我南方无人,扫了将军雅兴。”
“我这支舰队,虽远道疲惫,但若将军有此雅兴……末将愿率麾下儿郎,与将军麾下精锐,于这海上……公平一战!也好让弟兄们,见识见识北方水师的赫赫神威!”
话音不卑不亢,却像一把淬了毒的钢针,句句扎心窝子!
不怕事,更不惧战!想打?奉陪到底!
周奎额头上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他死死盯着靖海舰队那严整如一的阵列,那些深不见底的炮口,再回头看看自己手下那些歪七扭八、此刻已经士气崩溃的破船……
他骄横,但他不傻!真要打起来,他这点家当,还不够对方一轮齐射塞牙缝的!
“哈哈……哈哈哈!”
周奎干笑几声,声音都有些发颤,强行给自己找台阶,
“陆将军果然快人快语!今日……嗯,风浪大了些,不利于演练!改日!改日老夫定再来向陆将军好生讨教!”
说完,不等陆远回话,便急吼吼地下令,带着他那支“威武雄壮”的水师,调转船头,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溜了!
一场剑拔弩张的挑衅,以北方水师的“仓皇败退”而告终。
靖海舰队展现出的实力,以及陆远的沉稳强硬,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那些看不起他们的北方官僚将领脸上。
这群“南方来客”,似乎……没那么好惹啊?
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就在舰队与北方水师对峙的这几天,一些鬼祟的影子,开始像臭虫一样,在联盟基层士兵中钻营。
“吱呀——”底舱的木板随着波浪晃动,发出刺耳的噪音。
几个水手缩在角落,油灯的光芒在他们脸上投下诡异的影子。
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压低了声音,像做贼一样:
“喂,听说了没?咱们会长……在京里,怕是失势了!”
他眼珠子骨碌碌转,扫过同伴。
旁边一个断了根手指的壮汉,猛灌一口劣质烧酒,呛得直咳嗽:
“那咱们这靖海舰队,不就成了没娘的娃?朝廷那帮穿官袍的,能信得过咱们这些海上刨食的?”
“可不是!”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等把咱们当枪使完了,指不定就把咱们扔在北方,喂鱼虾!”
恐惧像瘟疫,在昏暗中悄无声息地扩散。
与此同时,某艘战船,将领舱室外,“笃笃笃。”轻微的敲门声。
一名年轻的哨官打开门,门外站着个不起眼的本地商人,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官爷,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商人手里,是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隐约可见金光闪闪。
他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坛封口的好酒,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年轻女子。
“咱们都是自己人,以后还得仰仗官爷多多照应。关键时候,您只要……稍稍行个方便……”
年轻哨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闪烁。
这些阴损的伎俩,虽然做得极为隐蔽,却逃不过陆远和“信”部安插在舰队中的密探眼睛。
“咚!”陆远一拳砸在海图桌上,柚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信”部的密探单膝跪地,头垂得更低了。
“好,很好!内忧外患,这是要把咱们逼到绝境啊!”
他猛地起身,在舱内踱步,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传我命令!所有将士,甲板集合!”
粗犷的号令声划破清晨的宁静。水手们衣衫不整地冲上甲板,睡眼惺忪,带着疑惑和不安。
他们看见了。桅杆下,跪着一排五花大绑的人。
正是前几日散布谣言最凶的几个,还有那个收了好处的哨官。
陆远一身戎装,按剑而立,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靖海舰队,是东海联盟的舰队!忠诚是咱们的魂!但总有那么些败类,吃里扒外,妄图动摇军心!”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手猛地往下一劈:“斩!”
“咔哧——!”刀光一闪,血渍迸现。
哨官的首级滚落在甲板上,眼睛还睁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下场。
“啊——”有胆小的水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即死死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