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夹杂着刺鼻硝烟和滚烫泥土的气浪，迎面扑来，吹得他军装猎猎作响，几乎睁不开眼。
李敢当目不转睛的瞪着前方。
烟尘，缓缓散去。那个坚固无比的堡垒……没了。
不，不是没了。
是碎了。
一人合抱粗的原木，被炸成了漫天飞舞的碎木屑；
厚实的土墙，被硬生生轰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堡垒周围十几米的地面上，布满了无数狰狞、细密的破片刮痕。
“这……这是……”
李敢当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嗓子干得像是要冒火。
“一发……能揣在怀里的开花炮弹？”
“不。”李云飞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一个普通士兵，能随手扔出去的炮弹。”
他凑近一步，盯着李敢当的眼睛。
“李将军，现在你觉得，咱们的士兵，还需要跟敌人去拼刺刀吗？”
李敢当的呼吸，瞬间变得无比粗重。他扭过头，看向木箱里剩下的那些“菠萝”。
他仿佛已经看见，成千上万个这样的“菠萝”，在敌军密集的阵型中同时炸响，血肉横飞，地动山摇！
那不是战争，那是世界末日！
他转身面对李云飞，“啪”地一下，并拢双脚，敬了一个前所未有地标准的军礼，声若洪钟：
“统帅！我明白了！”
“请您下令！末将……愿为联盟，锻造这支钢铁雄师！”
可锻造一支军队，远比锻造一把枪复杂千百倍。
接下来的整整一年，麒麟岛化作了一座巨大的熔炉。
李敢当几乎是以一种自虐般的热情，扑进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军事变革。
他要敲碎的，不只是旧的编制，更是根植于每个士兵脑子里几十年的作战习惯。
想要改变一个人的观念，比上刀山下火海还要难。
一次演习，他最心爱的一名悍将，在模拟攻坚时，依旧改不掉老习惯，无视侧翼的火力掩护，带着人嗷嗷叫着就想从正面硬冲。
演习结束后，李敢当一言不发，当着全军的面，亲手把那名悍将绑在柱子上，用浸了水的牛皮鞭，狠狠抽了二十鞭。
他一边抽，一边红着眼眶嘶吼：
“老子教你们的，是怎么活下来，再去杀光敌人！”
“不是让你们去送死！”
“听懂了没有！”
从那天起，再也没人敢把他的命令当耳旁风。
士兵们开始学着在炮火延伸时，以三人战斗小组交替掩护推进；
开始学着相信步枪的精准射程，而不是总想着冲上去拼命；
开始将投掷“菠萝”当做吃饭喝水一样的本能。
一种全新高效的战争逻辑，经过长时间的演练，硬生生刻进了这支队伍的骨子里。
一年后，还是那片演习场。
指挥塔上，李云飞与李敢当并肩而立。
经历了一年风霜的李敢当，眼神褪去了莽撞，开始变得内敛、沉稳。
下方，代表旧式陆军的红色阵列，依旧排着密集的线列方阵，气势汹汹。
而他们的对手，由李敢当儿子李辽指挥的“蓝色阵列”，阵型却拉得很开，甚至显得有些“松散凌乱”。
信号弹，升空。
“轰！轰！轰！”
演习刚一开始，红色阵列指挥官的军刀还没来得及挥下，地平线尽头，蓝色阵列的炮兵阵地率先发出了怒吼！
尖啸声由远及近，越过千米的距离，精准地砸进了红色阵列拥挤的人群堆里。
火光迸现，泥土与木屑一同飞上天空。
红色阵型瞬间被撕开几个豁口，士兵们在惊恐中本能地想要逃离。
“稳住！稳住！他们不可能一直开火！”红色阵列指挥官大声呼和，想要稳住已经溃散的阵型。
但这，仅仅是开胃菜。
炮火刚刚经过一轮覆盖，蓝色阵列的步兵，就从正面和侧翼同时压了上来。
冲在最前面的，不是步兵，而是一队队猫着腰，胸前挂满了“菠萝”的掷弹兵！
“投——！”
李辽一声令下，数百个黑点腾空而起，像一群蝗虫，铺天盖地砸向了阵脚大乱的红色阵列。
下一秒。
轰隆隆隆隆——！
连成一片的爆炸，瞬间将整个红色阵列的前军阵地，从地面上彻底抹去！
幸存者肝胆俱裂，连武器都扔了，哭喊着向后溃逃。
紧接着，踏着爆炸后的焦土，蓝色阵列整齐的步兵线出现了。
“开火！”
“砰！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连成一片，不到一个时辰。红色阵列，全线崩溃。
指挥塔上，一片死寂。
所有观摩的将领，都被眼前这种新的战争模式，震撼得面容失色。
许久，猛然爆发出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
李敢当激动得满脸通红，猛地转身，对着李云飞“啪”地一下，再次敬了一个庄严无比的军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统帅！幸不辱命！联盟陆军……成了！”
李云飞扶住他的手臂，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看着下方那支虽然年轻，却已展露出不屈意志与恐怖战力的新军，点了点头。
“没错，咱们的剑，已经磨利了。”
“但是……”
李云飞话锋一转，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从硝烟弥漫的演习场，缓缓移向了远方那片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
“李将军，我问你，这支军队，强不强？”
“强！”李敢当想也不想地回答。
“好。那我再问你，刚刚这一仗，蓝军消耗了多少‘菠萝’，多少子弹，多少炮弹？”
李敢当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
“是……是个天文数字。”
“没错。”李云飞的表情凝重起来，伸手指向远方。
“这支钢铁洪流，是一头吞金兽。它的每一颗子弹，每一份口粮，都需要跨过大洋，才能送到士兵手上。”
“咱们的剑再锋利，如果少了一只能将它递到敌人面前的强壮手臂，那它，也只是一块沉重的废铁。”
“而这只手臂，就是咱们的海军！”
“仅仅封锁海岸？远远不够！我要的，是能将十万大军和支撑他们打赢一场灭国之战的全部物资，安全快速投送到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无敌舰队！”
在场的将领们心头剧震，脸上的狂喜褪去，陷入了沉思。
陆军的变革，仅仅是第一步。
李云飞的视线，越过演习场，望向遥远的北方大陆。那个庞大腐朽，却依旧拥有百万大军的大清帝国。
“大清，是这支新军的第一块试金石。但咱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传我命令！”
李云飞转过身，对身后的秘书官下令。
“三天后，召开最高会议，议题——联盟海军的未来！”
三天后，联盟最高会议室。
长条会议桌的两头，坐着两个水火不容的男人。
一个，是“龙骨”造船厂的总工程师，铁柱。
他像尊铁塔杵在那儿，手又大又糙，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黑色机油。沉默的时候，身上那股子钢铁和热油混合的味道，就成了他无声的语言。
另一个，是“巴达维亚”船厂的洋人总监，范德比尔特。
他一身笔挺的呢子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人的眼神精明得像个老狐狸。
“总督先生，”范德比尔特先开了口，嗓音里带着点欧洲老工匠特有的傲气。
“我知道，您想要一支无敌舰队。我也承认，那种全身包着铁皮的大家伙是很厉害。”
他话锋一转，摊开一张巨大的设计图。
“但是！那种船的价钱和时间，是个无底洞！我们巴达维亚船厂的方案，才最适合眼下的联盟！”
图纸上，是一艘修长而优美的有帆战舰。
“这种钢木混合的龙骨，既结实又省钱！风帆加上蒸汽机，既有机器的加速度，又有风帆的无限航程！”
不等众人回应，他又伸出五根手指，在所有海军将领眼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