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大雪。
旧幕府时代的剑道场“天然理心流”,寒风从破损的纸窗往里灌,吹得烛火摇曳。
道场内,几十名年轻武士跪坐得笔直,腰间的刀是他们最后的体面。他们盯着前方那个枯瘦的老人,像是盯着一团即将熄灭的火。
“……故,武士道者,死之谓也!”
白发苍苍的近藤周助拄着竹刀,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道场里回荡。他是这个国家最后的剑道宗师之一。
“东海联盟人的枪炮,能夺走我们的土地,收缴我们的刀,但夺不走武士的魂!”
他的目光扫过跪在最前方的弟子:“冲田!告诉我,何为武?"
那叫冲田的年轻人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几乎是吼出来的:
“是忠诚!是荣耀!是哪怕面对钢铁洪流,也敢挥刀向前的觉悟!”
“好!”近藤周助眼中亮起一丝光。
“砰——!”
道场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风雪倒灌,瞬间将道场内的最后一丝暖意冲散。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联盟文官制服,身形清瘦,鞋上甚至没有沾染半点雪泥。
在他身后,是两排联盟特战队员,肩上扛着的火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道场内的武士们“唰”一下全部起身,手死死按住刀柄,肌肉绷紧,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年轻人却像是没看见那些随时可能出鞘的刀,他微笑着,迈步走入道场:
“近藤周助先生?”
他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老宗师身上,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件,没有递过去,而是随手将其放在了脚边的门槛上。
那上面,一枚赤龙环绕地球的联盟钢印,格外刺眼。
“在下王铭,东海联盟驻日文教总署,首席参赞。”
“即日起,取缔所有旧时代剑道场。此地,将改建为‘东海联盟与日本第一小学’。”
“至于各位……”
王铭的视线转向那些年轻武士,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些,
“总督府下属的新和钢铁厂,正在招募工人。月薪三元,包两餐,有宿舍。我想,这应该比各位在这里抱着竹刀回忆过去,对这个国家更有价值。”
“八嘎!”
冲田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火,狂吼一声,伴随着利刃出鞘的尖啸声,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扑向王铭!
他要用这个联盟人的血,来捍卫武士最后的尊严!
王铭站在原地,动都没动,甚至连脸上的微笑都没有变化。
他身后的陆战队员们也没有动,他们只是做了一个简单机械,却整齐划一的动作。
“咔嚓——!”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在道场内响起!
那是二十支火枪同时拉动枪栓、子弹上膛的声音!
冲田前冲的身体猛地僵住,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住。他举着刀,离王铭只有三步之遥,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他看见了,二十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道场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他的老师。
王铭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脸色死灰的近藤周助。
“近藤先生,时代变了。”
“一个武士的价值,不再是他能砍下多少颗头颅,而是他一天能挖出多少吨煤,炼出多少斤钢。”
“武士道?”王铭轻笑一声,终于收起了那副令人发毛的笑容,语气变得平淡起来。
“从今天起,联盟工厂的纪律,就是你们唯一要遵守的道。”
说完,他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陆战队员们收枪、转身,队列整齐地跟在他身后,消失在风雪中。
只留下满屋的死寂,和那把悬在半空、不断颤抖的武士刀。
这一幕,在日本列岛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旧道场的牌匾被摘下,竹刀的呼喝声,变成了孩子们用别扭口音念出的汉语。
他们拿到的第一本教科书,是联盟加急印刷的《汉日双语基础三百句》,书的第一页,用最大的黑体字印着一句话——
“我是联盟人。”
识汉字、说汉语,成了最时髦的事。能进联盟的工厂当个小组长,比过去给大名做家臣还要风光。
当然,这片土地上不缺有骨气的人,反抗的火苗从未熄灭。
被剥夺了一切的武士变成了“浪人”,在阴沟里策划着复仇。
但他们的对手,是联盟“影子”情报部与柳生新阴流那些“识时务”的忍者组成的联合执法队。任何反抗,都会在燃起之前被掐灭。
被捕的武主,没有审判,没有屠杀。
一艘艘闷罐船将他们运往极北的北海道,那里有一座刚建成的“新生劳动营”。
曾经的剑客、武士、宗师,在这里被剃掉发髻,穿上印着编号的囚服。
“都给老子快点!想吃晚饭就动起来!”监工的吼声比冬天的寒风还要刺骨。
近藤周助,曾经的剑道大宗师,此刻正赤着脚,和一群人一起扛着一根数百斤的枕木,在没过膝盖的泥浆里艰难跋涉。
汗水、雨水、泥水混在一起,从他苍老的脸上滑落。他手上的厚茧,曾经是为了握紧刀柄,现在却被粗糙的木料磨得血肉模糊。
他一脚踩空,整个人摔倒在泥浆里,沉重的枕木砸在背上,让他几乎昏厥过去。
恍惚间,他抬起头,看到远处山坡上,一面巨大的联盟龙旗,正迎着风雪猎猎作响。
近藤周助的眼神,彻底空了。
他的武士魂,连同那把被收缴的武士刀,好像……真的被埋葬在了这条通往北方军港的铁轨下了。
与此同时,江户,“辅政大臣”官邸。
柳生宗严的背,彻底驼了下去。
他看着自己年仅十岁的孙子,正穿着一身小号的联盟学生制服,小脸放光,用字正腔圆的汉语,向王铭背诵着《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稚嫩的童音,清脆悦耳,却像一把小锉刀,一下一下,锉着他的心。
王铭满意地拍了拍孩子的头,用汉语温和地问道:“不错,启介。以后想不想去燕京,考我们联盟的京师大学堂?”
“想!”孩子用力点头,看着王铭的眼睛里,全是星星,那是毫不掩饰的崇拜。
柳生宗严默默地转过头,不忍再看。
他知道,用不了一代人。
不,也许只要十年。
这片土地上,只有一群说着汉语,崇拜着联盟,以成为“联盟人”为毕生荣耀的……黄皮肤居民。
而他柳生宗严,这个被无数旧贵族和武士在暗地骂为“国贼”的人,亲手为这一切打开了大门。
日本维新的消息传回巴达维亚一个月后,联盟总部的氛围依旧处在一种亢奋中。
“统帅,日本大局已定,后续的‘神龙’三型战舰计划,是不是可以……”
陈海平的话没说完,就被李云飞抬手打断了。
李云飞没有看他,目光依然停留在桌上的一份财务报告上,眉头微皱了一下。
“海平,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静,
“日本的棋局,咱们赢得很漂亮。但你知不知道,为了支撑舰队兵临江户,让张大力有底气说出那番话,咱们的财政付出了多大代价?”
陈海平脸上的兴奋褪去几分,他知道,统帅从不谈没有意义的话题。
李云飞将那份报告推了过去:
“这是上个季度的黄金储备消耗。为了稳住对英贸易战的汇率,支撑澳洲的战后重建,再加上这次日本行动的庞大开销……咱们的家底,几乎被掏空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支撑咱们走到今天的,是过去两年,从加利福尼亚源源不断运回的黄金。但是,‘智’部最新评估报告说,那里的表层砂金,已经接近枯竭了。”
陈海平心中一凛,他终于明白了统帅的深意。
“统帅,您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