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井大人屈尊前来，未能远迎，失礼失礼。”
“渡边先生客气了。”
浅井香织回以一礼，声音温婉，轻飘飘几句话，让人感觉如春风拂面。
“冒昧打扰，还望渡边先生海涵。”
两人分主宾先后落座。
侍女见状，连忙将茶礼奉上后，便悄悄退下去了。
浅井香织没有急着开口谈正事，她亲手取过茶罐，用竹勺舀出嫩绿的茶叶，放入茶壶中。
再提起桌角的铁釜，将微微沸腾的山泉水缓缓倒入其中。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看着十分的优雅从容。
不一会儿功夫，茶香袅袅升起。
“渡边先生，”
浅井香织将第一杯斟好的茶汤，双手奉到渡边面前。
碧绿的茶汤，在白瓷杯中显得格外清透。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温婉，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余威：
“长崎的米，是万千民众的口粮，也是渡边家世代积累的声誉。这一点，香织素来敬佩。”
渡边三郎接过茶杯，指尖轻轻摸了摸杯壁的温热。
心中那份因张大力而起的紧绷，似乎也在这氤氲的茶香中，悄然松动了几分。
他抿了一口茶，只觉得满口清香，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浅井香织略微抬头，看出了他的顾虑：
“新政推行，多多少少有些雷霆手段，但那并非针对守法经营的良商。”
“相反，是为了扫清沉疴，让长崎的营商环境，如这杯清茶一样，清澈透明......”
她顿了顿，目光清澈地看着渡边：
“比如，新政将严厉打击那些恶意囤粮、操纵米价的害群之马，这对于像渡边先生这样诚信经营的老字号，难道不是一大利好吗？”
“再比如，疏通漕运，减免部分关税，虽然动了部分人利益，但长远来看，也能降低不少成本……”
她没有提及那些抄家灭门的血腥，也没有用威逼利诱的言辞。
只是将新政条文掰开揉碎，拣出那些对渡边这类大粮商真正有利的部分，细细分说，如春风化雨般，一点一滴慢慢渗透。
渡边三郎默默听着，右手不停的捻着自己精心打理的山羊胡须。
额角不知何时，已微微渗出了汗珠。
他时而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汤，时而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浅井香织。
他知道，眼前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其言语的分量，绝不亚于张奉行那把锋利的大刀。
“当然，对于那些目光短浅，只图眼前私利，甚至妄图阻碍大势的人……想必渡边先生也听闻了张大人的手段。”
“大力他行事虽然直接，但也是为了长崎的未来不得不采取的必要之举。渡边家族能传承百年，我相信，渡边先生是一位有远见卓识的人。”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给了台阶，也点明了利害。
渡边三郎心中那点侥幸和犹豫，在浅井香织温和而坚定的目光中，渐渐消散。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郑重作了一揖：
“夫人高瞻远瞩，渡边先前确有顾虑，今日听夫人一席话，茅塞顿开！”
“渡边家愿全力支持新政，为长崎的繁荣尽一份绵薄之力！”
随后数日，在渡边三郎的带动和浅井香织的持续斡旋下，一批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中间派商人，和地方名流，纷纷公开表示拥护新政。
对于那些依旧心存芥蒂的顽固分子，浅井香织则巧妙地利用他们内部的矛盾，或以利诱之，或以势压之，逐个瓦解他们私下结成的同盟。
张大力的雷霆手段负责破，清除一切敢于阻挡的顽石。
浅井香织的春风化雨负责立，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一刚一柔，相得益彰。
新政的推行阻力大减，权力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两人牢牢掌握在手中。
然而，内部的隐患刚被强力压制，外部危机，已经悄然逼近！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腰佩幕府制式的短刀，策马穿过长崎熙攘的街道，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急促声响，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他径直奔向港口旁那座最为显赫的府邸——浅井家。
府门前，早已得到通报的管事神色凝重，接过那封盖着三叶葵火漆印的公文，快速呈到了内院。
张大力正与浅井香织在庭院中下棋，棋盘上黑白交错，局势胶着。
“主公，夫人，江户来的急信。”管事的声音颤抖，双手奉上公文。
浅井香织拈起一枚白子，正欲落下，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张大力则像是未曾听见，目光依旧锁在棋盘上，片刻后，他落下一子：“该来的，总是会来。”
他这才伸手接过公文，指尖触碰到那略显粗糙的公文纸，眼神平静无奇。
拆开火漆，抽出信纸。只见信中写着：
【幕府首席老中，特派心腹重臣，剑术与权谋著称的目付（监察官）——柳生宗矩，不日抵达长崎。】
【前来“视察”地方，“慰问”新婚燕尔的浅井家主夫妇。】
“慰问？”
张大力轻哼一声，将信纸递给浅井香织，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浅井香织接过信纸，快速扫过：
“柳生宗矩……此人剑术已臻化境，传闻其‘活人剑’不仅能断人生死，更能断人前程。更可怕的是他的心智，深不可测，是那位幕府手中最锋利也最隐蔽的刀。”
她抬起头，看向张大力：“夫君，他此来，恐怕是幕府对我们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张大力站起身，走到庭院中的一颗樱花树下，树上并无花朵，只有苍劲的枝干指向天空。
“极限？”他伸手抚过粗糙的树皮，“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底线在哪里？”
他回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传令下去，所有‘明面’上的产业，账目再核查一遍，务必清清楚楚，合乎‘规矩’。”
“港口的守备，换上那些‘看起来’忠厚老实的本地番役。”
“至于装备……就用那些快生锈的旧式火枪吧。”
浅井香织微微点头，补充道：
“我会让‘雪斋’（情报组织的代号）的人，盯紧所有进出长崎的陌生面孔。至于我们真正的力量……”
张大力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自然要藏得更深一些。柳生大人远道而来，总不能让他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惊扰了贵客。”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告诉兄弟们，打起十二分精神。蛇，要进洞了。”
三日后，长崎港。
码头上，人头攒动，却又诡异地安静。
张大力与浅井香织并肩而立，身后是数十名“精挑细选”的浅井家护卫，他们穿着统一略显陈旧的服饰，手中的长枪枪头在阳光下反射着黯淡的光。
海面上，一艘巨大的黑色官船，船头雕刻着狰狞的鬼面，船帆上巨大的“三叶葵”纹章，在海风中猎猎作响，正缓缓靠向码头。
船舷边，一道身影独自站在那里。
那人身穿暗色羽织，腰间挂着一把朴实无华的武士刀，身形瘦削，却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此人正是，德川幕府首席剑客：柳生宗矩。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码头上迎接的人群，视线在张大力那张年轻不羁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滑向他身旁样貌绝世、气质高冷的浅井香织。
“浅井大人，浅井夫人，别来无恙。”
柳生宗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柳生大人一路辛苦。”
张大力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拱手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长崎偏远之地，能得大人亲临，实乃蓬荜生辉。”
浅井香织收起袖子，微微行了一礼，声音柔和：
“听闻大人要来，我夫妻二人早已备下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请，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