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井香织缓缓放下茶杯，青瓷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脸上露出一个含蓄的微笑。
“非常抱歉，别林斯基阁下。”
“我国北方的海域，航道复杂，海图严重缺失，常年浓雾、风暴与暗礁密布。为了贵国商船的安全，在我们完成对北方航道的全面勘探和清理之前，恐怕暂时无法批准贵方的请求。”
滴水不漏，笑里藏刀。
别林斯基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知道自己想要自由航行的计划失败了。
他此行的所有试探，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几日后，俄国商船装载着一些瓷器和丝绸，无功而返。
驶离那座繁荣而戒备森严的港口时，别林斯基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那座高耸的“和平灯塔”，它像一根钉子，死死钉在沙皇东进的路线上。
他转过身，用俄语对副官冷冷地说道：
“东方人，守得很紧。”
“看来，想打开北方那扇门，光用钥匙是不行了。我们……得用炮弹。”
别林斯基的威胁，并非虚言。
谈判破裂后的第二年春天，当北方的浮冰开始消融时，俄国人的炮弹真的来了。
他们并未发动全面战争，而是以“打击海盗”、“保护航路”为名，派遣了一支装备精良的武装探险队，蛮横地闯入了白令海峡以南的争议水域。
冲突在意料之中爆发。
在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海域，东海联盟的巡逻舰队与俄国舰队发生了短暂而激烈的交火。
东海联盟守住了门户，却也暴露了致命的短板——在极北地区的持续作战与后勤补给能力，几乎为零。
他们的战舰，无法适应那里的恶劣海况，每一次出航都像是在赌上性命。
战报与浅井香织的分析报告，一同被摆在了最高统帅部的会议桌上。
“俄国人是在用炮舰，为我们勘探航道。”一位头发花白的将军声音沙哑，
“他们每前进一海里，和平灯塔的光芒就黯淡一分。长此以往，北门洞开，国将不国。”
浅井香织补充道：“情报显示，他们背后有西方多国的技术支持。这是一场以‘探险’为名的合围，意图将我们彻底封死在南方。”
角落里，一个始终沉默的男人站了起来。
李云飞，东海海洋联盟统帅。
他走到巨大的海图前，目光越过交火点，直指那片代表着未知与死亡的纯白极圈。
“既然他们想用炮弹开门，那我们就铸一扇他们永远也轰不开的墙，再造一把只属于我们自己的钥匙。”
“我提议，启动‘愚公计划’。”
“愚公计划”——一个倾尽国力，旨在征服极北，建立永久航道与战略支点的疯狂构想。
它需要集结全国最顶尖的智慧与资源，建造一座能够抵御严寒与炮火的北方不冻港，它更需要一艘能够碾碎冰海的钢铁巨兽。
计划通过，举国之力，开始向着北方那片冰冷的死亡之地，发起了冲锋。
一年后，在北海道最隐秘的角落，一座名为“镇远”的秘密军港拔地而起。
而在南方温暖的巴达维亚，联盟中央造船厂，S级秘密船坞。
林舟站在观礼台的人群中，心脏跳个不停。
他紧紧攥着拳头，目光死死锁定下方那头静卧在船台上的钢铁巨兽。
它叫“夸父”。
它没有联盟舰队引以为傲的流畅舰身，反而显得肥胖而臃肿，像一头笨拙的北极海象。
但林舟知道，这身“赘肉”之下，是全世界最坚固的加强筋和双层船壳。而它最引以为傲的，是那整体浇筑、厚达半米的“锰钢铁犁”舰首。
“哗啦——！”
联盟统帅李云飞亲手将一瓶香槟砸在船首，飞溅的酒沫混杂在震天的欢呼声中。
“‘夸父’号！启航！”
伴随着统帅的宣告，这头钢铁巨兽开始缓缓滑向深蓝色的海水。
林舟的眼眶有些湿润。
为了这一刻，“天工”研究院耗时五年，倾尽所有。
而他林舟，作为“夸父”号心脏——“昆仑”三型蒸汽引擎项目组最年轻的工程师，在这艘船上耗尽了自己五年的青春。
它的使命，只有一个。向北，征服那片连光线都会冻结的死亡之地——北极！
“夸父”号从北海道的秘密不冻港“镇远”启航，一路向北，冲入了白令海峡。
最初的兴奋与豪情，很快被单调压抑的航行所消磨。
入眼之处，除了灰色的天空，就是黑色的海水，以及偶尔漂过的浮冰。
林舟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全船最核心，也是最燥热的地方——动力舱。
这里是他的王国。两台巨大的“昆仑”三型蒸汽引擎，在他的维护下平稳运行，为这艘八百吨的巨舰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动力。
“林工，一切正常。”
轮机长，一个满手油污的老兵，递给他一个水壶，
“舰桥那边倒是挺紧张的，郑总指挥已经三天没下过指挥台了。”
郑芝凤，一个四十多岁、腰杆却比主桅杆还直的老航海家。林舟见过他几次，那双眼睛里永远是海图和数据，仿佛没有一丝个人感情。
就在林舟拧开水壶的瞬间——
“警报——”
刺耳的汽笛声打破了船舱的死寂，红色的应急灯疯狂闪烁着，将每个人的脸映得一片惨白。
“前方冰山！重复，正前方发现冰山！无法规避！”
瞭望哨传来的吼声带着绝望，通过船内通话器，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
在这片被称为“白色坟场”的海域，冰山这个词等同于死神的请柬。
林舟的呼吸瞬间凝滞，周围的老船员们已经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的固定物，脸上满是听天由命的麻木。
“完了”……这是所有人心里的第一个念头。
就在一片混乱中，一个沉稳的声音切入进来，盖过了所有杂音。
“动力舱！‘盘古’系统过载运行！最大功率输出！”
是总指挥，郑芝凤。没有一丝颤抖，没有半句废话。
林舟一个激灵，瞬间从恐惧中挣脱出来。他猛地扑向控制阀，和身边的轮机长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疯狂。
“吼——！”
两台“昆仑”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压力表指针瞬间甩进红色禁区，整个舱室的温度跟着升高，灼热的蒸汽几乎要将人的皮肤烫熟。
林舟死死盯着仪表盘，心脏狂跳。
这台引擎，是他亲手设计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过载运行，简直是在自杀！
“总指挥疯了！他要干什么”一个年轻的轮机兵喊道。
“闭嘴！”轮机长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吼道：“执行命令！我们不是要躲，我们是要……”
话音未落，舰桥的命令再次传来，这一次，郑芝凤的声音带着一股狠厉。
“全体注意！准备撞击！”
撞？
用船去撞冰山？
水手们吓得浑身一抖，林舟的脑子也“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下一秒，末日降临。
“轰——！”
一声巨响，林舟感觉自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掼在墙上，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钢铁咯吱作响、在扭曲！铆钉像子弹一样四处迸射，其中一颗擦着林舟的脸颊飞过，带起一道灼热的血痕。
整艘船都在剧烈颤抖，仿佛随时都会解体。
但它最终并没有！
那具厚达半米的锰钢铁犁，死死嵌进了万年寒冰之中！
“嘎吱……嘎吱吱……”
一阵阵刺耳的摩擦声从船头传来，每响一声，整座冰山都跟着颤抖！
“后退五！保持最大功率！”
郑芝凤的命令依旧沉稳冷静，巨舰退后，随即再次蓄力、猛冲！
“撞”一次！又一次！
不知第几次冲撞后，前方传来一声仿佛天地崩裂的巨响。
“咔嚓——轰隆隆”
那座如同小山般的巨大浮冰，在“夸父”号野蛮的撞击下，咔咔咔碎裂一地！
航道，终于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