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上,浅井香织一身繁复华美的十二单,跪坐的身影如同一尊人偶。但她的手很稳,提起酒壶,为张大力斟满了杯。
“大力君。此生能与君相识……香织,无悔。”
张大力没说话,只是举起酒杯,与她手中的酒杯轻轻一碰。
“叮。”
他仰头,将杯中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烈酒如同一条火线滚入腹中,瞬间点燃了四肢百骸的力气,也点燃了他眼底最后的疯狂。
浅井府,府邸大门外。
幕府大佬柳生宗严站在阵前,脸上因兴奋而微微涨红。他享受着这种生杀予夺的快感,火光映在脸上,让他扭曲的笑容显得更加狰狞。
今夜,浅井氏的血,将成为他晋升路上的最佳祭品!
“锵——!”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刀,刀光一闪,刀口呈现出一抹赤红,让身后的武士齐齐一愣。
是妖刀“村正”!
柳生宗严高高举起妖刀,刀锋对准了浅井府的正门,正要下达总攻的命令!
“格!杀!勿——”
最后一个“论”字,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
呜———!
一声尖锐高亢的汽笛长鸣,毫无征兆地从长崎港的方向响起!声音霸道、雄浑。
“什么声音?”
“是南蛮的妖术吗?”
原本军容严整的幕府军阵瞬间起了一阵骚动,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望向海港的方向。
柳生宗严也浑身一僵,惊骇地扭头看去。
下一秒,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平静的黑色海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艘钢铁巨舰。
它们没有帆,巨大而丑陋的烟囱正喷吐着滚滚黑烟,像是一座座移动的火山,正破开海浪,朝着港口高速驶来!
“铁……铁甲船?”柳生宗严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是那个“东方神国”的无帆妖舟!
情报里描述过无数次,可当这传说中的怪物真的出现在眼前时,那种庞大冰冷的压迫感,依旧让他感到心脏骤停,手脚冰凉!
很快,让他大脑彻底宕机的一幕,发生了。
为首那艘最为庞大的旗舰上,一面旗帜,迎着咸腥的海风,猎猎展开。
不是预想中的东海联盟“启明星龙翔”旗。
而是一面……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画着“丸十字”家纹的——
萨摩藩藩旗!
“萨摩?不可能!”柳生宗严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
“这……这怎么可能?”
萨摩藩的舰队,用着东海联盟的铁甲舰?他们疯了吗?
难道岛津家要造反?
无数个荒谬的念头在他脑中浮现,让他无法思考。也就在此时,那支幽灵舰队,打出了它们的“招呼”。
轰——!
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旗舰侧舷的炮塔猛然喷出巨大的火光!
炮弹没有打向城池,也没有打向浅井府,而是呼啸着砸在了幕府军包围圈的正前方!
“轰隆”!
一声巨响,泥土碎石冲天而起!
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将最前排的几十名武士,像纸片一样撕碎、掀飞!
一大片真空地带,硬生生在柳生宗严和浅井府之间被犁了出来!
浅井府内。
这声炮响,让准备拔枪死战的张大力动作一顿。
他缓缓放下酒杯,转头看向浅井香织。
她原本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了下来,苍白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与此同时,浅井府外,
柳生宗严怀里,一个由浅井香织在宴前“赠送”的、做工精巧的“东海联盟八音盒”,突兀地响了起来。
里面传出的不是音乐,而是一个带着轻笑的、年轻的男人声音,说的还是他能听懂的语言。
“柳生大人,晚上好啊。”
“我家主公,萨摩藩主岛津齐彬殿下,听闻长崎有宵小作乱,惊扰幕府安宁,特命我等前来‘协助’平叛。”
“不知,您是否需要我们的‘帮助’呢?”
那个声音顿了顿,笑意更浓了。
“哦,对了。温馨提示一下。”
“如果十秒内您不回答,我们就默认您需要帮助了。届时,为了最高效地‘剿灭叛乱’,下一轮炮弹……可能会落在您的头顶哦。”
“十。”
“九。”
魔鬼的倒计时,通过小小的八音盒清晰传来,柳生宗严浑身筛糠般颤抖。
他抬头看了看远处海面上那几只钢铁巨兽黑洞洞的炮口,又低头看了看怀里这个正在发出催命魔音的盒子……
“当啷!”传说中的妖刀“村正”,从他手中滑落,摔在地上。
长崎的炮声,就是发令枪。
一声枪响,彻底点燃了早已干柴烈火的东瀛列岛!
一个小小的浅井府都拿不下来,德川幕府也不过如此?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萨摩兵谏!”、“幕府无能!”、“尊王攘夷!”
倒幕的怒吼,像野火般席卷了整个日本。
所有对德川幕府积怨已久的西南强藩,再也按捺不住压抑了数百年的野心。
长州藩、土佐藩、肥前藩!
在东海联盟的银元与军火双重支援下,三藩尽起!
他们打着“清君侧,诛国贼”的旗号,组建起一支装备着联盟制式武器,由联盟“志愿军”顾问暗中指导的——
“西国倒幕联军”!
兵锋所指,幕府心脏——江户!
江户,二之丸御殿。
殿内死寂,连呼吸声都显得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踉跄着走向殿中央的身影上。
德川家光,这位曾经的征夷大将军,此刻脚步虚浮,脸色蜡黄得像一张枯败的宣纸。
他身上那件象征着德川家二百六十年统治的黑色羽织,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
长崎的炮声,大阪金库的失窃,国内疯涨的米价……
一封封从各地传来的急报,像一把把尖刀,早已将他的心气捅得千疮百孔。
更不用说,此刻正“友好访问”江户湾,那支名为“和平宣示”,实则炮口已经校准的东海联盟舰队。
时代,确实变了。
德川家光走到殿中,动作迟缓地脱下了那件黑色羽织。
他身边侍立的,不再是幕府的武士,而是东海联盟首席代表郑芝凤派来的“仪仗兵”,他们面无表情,好像是一尊尊钢铁浇筑的雕像。
他接过侍者捧上来的素色狩衣换上,这身代表“臣子”的服装,让他浑身不自在。
然后,极不情愿的跪伏在地。
在他面前,是年仅十四岁的孝明天皇。
这位自幼生长在京都皇居深处的少年,被“请”到江户,面对眼前这场决定国家命运的大戏,稚嫩的脸上写满了茫然与不安。
他紧紧攥着衣袖,像一个提线木偶,被无形的大手摆弄着。
德川家光双手颤抖,捧起将军御令和国家户籍图册,高高的举过头顶。
“臣,德川家光,今顺应天命,为天下苍生……大政奉还于陛下!”
殿外,东海联盟舰队的旗舰“定远”号上,李云飞正透过一架黄铜千里镜,静静地看着御殿内发生的一切。
他身边,一名年轻的参谋官压抑着激动,低声道:
“统帅,成了!二百六十年的德川幕府,就在您写下的这出剧本里,鞠躬谢幕了。”
李云飞放下了千里镜,海风吹动他军服的衣角。
“这不是谢幕,只是换了一批演员而已。剧本是我写的,但导演,是金钱、枪炮,和人心。”
参谋官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
所谓“尊王攘夷”的西南强藩,不过是靠着东海联盟的军火和贷款才敢起兵;所谓“兵临城下”,不过是东海联盟经济战早已将幕府掏空后的临门一脚。
这场戏,从一开始,观众、演员、剧本、乃至舞台,全都在李云飞的掌控之中。
参谋官的目光再次投向御殿内,果然看到了耐人寻味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