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海上风暴,就这么在一场诡异的“商品展销会”中消弭于无形。
英国人送来了威士忌。
联盟回赠了一套,能让任何欧洲国王眼红的景德镇官窑茶具,和一小撮价比黄金的武夷山茶叶。
当那艘挂着白旗的英国小艇,带着满船的震撼和那套价值连城的瓷器仓皇离去时,“追风”号小型战舰的烟囱里喷出了浓重的黑烟。
在英国舰队全体官兵如同“礼送出境”般的注目礼中,联盟舰队的蒸汽轮机发出沉闷的咆哮,劈开海浪,扬长而去。
直到英国人的军舰彻底变成海天尽头的一个小黑点。
“喔!”
“追风”号的舰桥上,压抑到极点的众人,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阵阵欢呼声!水手们把帽子抛向天空,互相拥抱,激动得满脸通红。
李华走到沈三身边,双眼放光,语气里满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先生,兵书上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今天,我算是亲眼见识了。”
沈三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望向舰队前行的西方。
“李将军,这才刚到门口。”
他笑了笑,海风吹动着他的衣角。
“对付英国这种饿狼,就得让他看见你手里的猎枪。可要对付波斯那头睡了太久的老狮子,光有猎枪还不够,你得准备一把金钥匙。”
舰队绕过印度次大陆,一头扎进了阿拉伯海。
海风一天比一天干燥,空气里开始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沙土气息。
波斯湾的门户,阿巴斯港,到了。
在这里,沈三的金钥匙,第一次遇到了生了锈的锁。
正如他所料,波斯人又傲慢,又贪婪。
他们对着联盟商船上的丝绸、瓷器、玻璃镜子,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嘴上却始终挂着那句“一切需等待沙阿的旨意”。
舰队被不软不硬地扣在港口,每天都有新的账单像雪花一样送来。
“靠港费”、“引航费”,甚至还有“阳光税”和“海水清洁费”。
沈三看着那些,用波斯文写得花里胡哨的账单,忍不住笑了。
这套路,他熟啊。
跟当年喂饱大明那些户部、吏部的那些人,简直一模一样。
他把账单往桌上一丢,对身边的管事吩咐道:
“别等了,用钱,把伊斯法罕的大门给我砸开!”
一场无声的战争,在阿巴斯港的夜色中打响了。
一箱箱贴着封条的黄金,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抬进了总督的府邸。
港口税务官的家里,多了一台能按时敲钟报时的西洋自鸣钟。
几位手握兵权的将军,腰间都换上了一把寒光闪闪、吹毛断发的联盟雪花钢弯刀。
而一场场专门为贵妇们举办的“东方奇珍品鉴会”,更是让丝绸和香水的价格,在阿巴斯港的黑市里一天一个价。
不到一个月时间。
一位来自首都伊斯法罕、满身风尘的信使,骑着快马冲进了总督府。
据说,沙阿阿巴斯二世在把玩着总督“快马加鞭”献上的几件贡品后,龙颜大悦,当即下旨——
“恩准”东海海洋联盟使团,前往伊斯法罕,觐见!
谈判桌上,几乎没有任何波折。
一个急需金钱和盟友,来对抗西边奥斯曼帝国的年轻国王。
一个能提供无穷财富、和强大海上武力的东方来客。
《东海海洋联盟与波斯萨法维王朝友好通商协定》,一拍即合。
联盟,拿到了在阿巴斯港永久驻军和设立商馆的权力,甚至还有治外法权!
当晚,沈三站在驿馆的露台上,看着伊斯法罕城中万家灯火,与天上的繁星交相辉映,胸中豪情万丈。
他,沈三,不费一兵一卒,用最擅长的方式,敲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敲门而入,递上一个用火漆封死的黄铜圆筒。
“先生,旗舰船转发来的,最高加密电文。”
沈三心头一跳。
他屏退左右,在灯下独自一人,用密码本飞速译写。
电文很短,每一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万三吾弟:”
“波斯之事,做得很好。但这,只是开胃小菜。你真正的任务,现在才开始。”
“以此为据点,在波斯湾,为我联盟寻找一处可建永久军港的隐秘之地。此事,天字第一号机密。”
“另,‘智’部考证古籍,波斯湾沿岸及地下,藏有一种地之膏油,我们称之为——石油。”
“此物,黑乎乎,黏糊糊,毫不起眼。但它是驱动工业时代真正的神物!是钢铁巨兽的血液,是能让铁鸟飞上九天的终极力量!”
“煤炭,只能让我们站起来。而石油,将让我们……飞起来!”
“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它,然后,把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地之膏油,全都给我牢牢攥在手里!”
“此事,关乎国运百年。最高机密!切记!切记!”
——李云飞。
东海城,联盟总部。
李云飞的目光,缓缓从地图上的蓝色海洋,移回到脚下这片广袤的、黄褐色的土地上。
一个真正的工业帝国,不能只有劈波斩浪的舰队,更需要贯穿大陆的钢铁动脉!
矿山、工厂、城市、港口……必须连成一体!
“联盟要修第一条铁路!”
“一号工程,即刻启动!”
李云飞的命令,没有经过任何繁文缛节的讨论,直接在联盟最高指挥部传达下去了。
所有人都被这个决定砸蒙了。
修路?
不先连接最富庶的江南,也不先打通去往北方的贸易要道?
李云飞铺开地图,手指划向东海城外那片烟囱林立、热气蒸腾的新兴重工业区。
“起点,帝汶岛铁矿石中央储料场。”
他的手指划过一道极短的直线。“终点,龙王高炉群进料口。”
全长,不过十几公里。
它不为民生,不为商贸,只为一个目的——
将堆积如山的红色矿石,用最快的方式,喂进那几十座永远都吃不饱的钢铁巨兽的喉咙里!
在场的人,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想在十七世纪的土地上铺设钢铁轨道,第一个拦路虎,就让所有人束手无策。
“不行,这活儿干不了!”
一个经验最丰富的老工匠,涨红了脸,把手里的测量工具往地上一摔。
“坡度差了半寸,这弯拐过去就得翻车!可这地底下是软是硬,鬼才知道!这哪是修路,这是拿人命在开玩笑!”
他身后,一群工匠唉声叹气,束手无策。
“让他来见我。”
宋星,格物院的大祭酒,带着他最得意的几个弟子赶到了现场。
他们没带风水罗盘,也没带寻龙尺,而是扛来了一个黄铜打造的、架在三脚架上的古怪玩意儿——光学经纬仪。
宋星亲自俯下身,眯起一只眼凑到镜筒前,另一只手缓缓转动着刻度盘。
“坐标,甲三,乙七。高程,加零点零二。”
“曲率半径,修正零点五。”
“所有数据,误差不能超过一根头发丝!”
弟子们飞快地记录着,一串串天书般的数字。
他们不信鬼神,不问风水,只用计算和测量,为这条铁轨,一寸一寸规划着最坚实的地基。
与此同时,十几里外的神机营工坊里,蒸汽轰鸣,火星四溅。
“这玩意儿,必须能把石头给老子嚼碎了咽下去!”
铁柱双眼熬得通红,指着一张比人还高的图纸,唾沫星子横飞。
没过多久,一头头钢铁铸就的“怪物”,在蒸汽的驱动下,发出沉闷的咆哮,被运到了工地。
“轰隆——!”
蒸汽碎石机张开钢铁大口,坚硬的岩石在刺耳的摩擦声中,被碾成大小均匀的碎石。
“起——!”
轨道铺设起重机的长臂一挥,数百斤重的钢轨被轻松吊起,像一根绣花针般被精准地安放在枕木上。
“咚!”“咚!”“咚!”
蒸汽打桩机不停上下起伏,大地跟着颤抖,一枚枚道钉被钉入到枕木里,发出刺耳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