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眼赤红，指着窗外繁华的港口，声音都在发颤。
“没有那片大陆，哪有咱们？现在鞑子就要入关，华夏衣冠眼看就要沦丧！咱们在这儿看着？”
“守着这点坛坛罐罐，等人家打过来，把咱们像蚂蚁一样碾死？到那时候，咱们就是一群没人要的孤魂野鬼！”
“愚蠢！短视！”
“忘本！数典忘祖！”
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支持郑芝凤的人高喊着“帝国”，支持李敢当的人怒吼着“故土”。争吵声、咆哮声、拍桌子的声音混成一团，几乎要掀翻屋顶。
“咚”！一声轻响。
李云飞的手指，停止了敲击。整个会议室，死一般寂静。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李云飞缓缓站起身。
他没看任何人，只是走到自己那张被烛火熏了一夜的办公桌前。
桌子左边，是郑芝凤刚呈上来的《太平洋开拓计划书》，纸张洁白，墨迹簇新，上面用漂亮的字体描绘着黄金、白银、无尽的土地和海洋帝国的宏伟蓝图。
桌子右边，是一摞来自陆地的文书。
最上面那份，是皇帝用血写成的罪己诏，字迹扭曲，透着绝望。
旁边，是南方几个藩王许诺“划江而治”的密信。
甚至还有李自成派人送来的、用粗劣麻纸写的盟约，狂妄地要“裂土封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知道，联盟的命运，就在李云飞接下来的一个动作，一句话里。
是选择星辰大海，还是选择故土家园？
李云飞伸出手，手指微微颤抖着，越过了那份崭新亮丽的开拓计划书，最终，捻起了那份沾着血渍的信函。
“砰——！”
会议室厚重的双开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名负责最高级别情报的通讯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连军礼都忘了行。
“会……会长！”
李云飞眉头一皱：“什么事如此惊慌？”
通讯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信鸽密信！来自……来自京城！”
他颤抖着双手，高高举起一份刚刚译出的密信。
“三月十九日！闯王李自成……攻破北京！”
李敢当脸上的激昂瞬间凝固，林倩倩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所有人都被这个早已预料，但亲耳听到时依旧感到震惊的消息，震得头脑发昏。
通讯官没有停下，念出了后续更让人窒息的报告，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丧钟。
“大明皇帝，朱由检……于紫禁城后煤山……自缢殉国！”
“帝……帝星陨落！大明……亡了！”
整个会议室，针落可闻的死寂。
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众人，此刻像是一尊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僵在原地。
李敢当那魁梧的身躯晃了晃，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眼神空洞，口中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么快……”
李云飞沉默着。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压抑的会议室，独自来到总督府外的海岸边。
血色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赤红。
他知道，一个更加混乱、黑暗的时代，即将在那片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故土上，拉开序幕。
李自成？张献忠？南明诸王？
还是……关外那支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南下的八旗铁骑？
谁来主宰这片土地的沉浮？谁来决定那亿万同胞的命运？
让他们去抢？让他们去杀？
然后让那片土地，被异族的铁蹄践踏，让华夏的衣冠，沦为胡虏的奴服？
不！李云飞缓缓抬起头，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回会议室。
“传我命令。争论，到此为止。”
“联盟所有舰队，解除休假，一级战备！”
“所有陆战军团，集结登船！”
他的手指，重重地、不容置疑地，点在了地图上那片广阔的华夏大地上。
“咱们，回家。”
回家两个字，如一道惊雷，炸响在死寂的会议室。
李敢当猛地抬头，黯淡的眼神瞬间有了精神！他霍然起身，振臂高呼：
“北伐！会长英明！”
“末将愿为先锋！踏平流寇，光复神州！”
其他将领们热血沸腾，齐声应和。
李云飞却缓缓抬手，压下众人的激动。
“可是……以何种方式回家？”
“是去重复一遍推倒、重建、再腐烂的王朝循环？是去坐上那张沾满了血与诅咒的龙椅？”
“还是……”
他停顿下来，目光扫过所有人。
“去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世界？”
这个问题，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刚才还激昂万分的李敢当愣住了。而林倩倩的眼中，则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李云飞的话，为他们打开了一扇从未想象过的大门。
那一天，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这场决定东海联盟未来命运的会议，整整持续了七天七夜。
总督府的灯火，七日未熄。
以李敢当为首的北伐派，主张以雷霆之势入主中原，先扫平流寇，再拒鞑虏于关外，重建一个强大统一的汉人皇朝。
他们认为，这是大义所在，是民心所向。
以林倩倩为首的海洋派，则坚决反对。
他们用海量的数据证明，一旦陷入陆地的战争泥潭，联盟引以为傲的工业和贸易体系将在十年内被拖垮。
他们主张巩固南洋，控制全球航路，建立一个富裕的海洋帝国，待价而沽。
就在两派争执不下，陷入僵局之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了。
宋星，“格物致知总院”的院长，联盟科技的奠基人之一。他缓缓站起，眼中带着一丝悲悯。
“会长，诸位。无论北伐，还是偏安，都不过是在重复这片土地上数千年的王朝循环罢了。”
“我们，不一样。”
他指了指窗外那些，喷吐着滚滚浓烟的工厂烟囱，又指了指墙上巨大的世界海图。
“东海联盟的征途，不该是那片腐朽的泥潭。而应该是这片无垠的大海，甚至是……我们头顶那片更加浩瀚的星空！”
“我们的使命，是带领这个文明，走向一个全新的维度！”
技术派的远望，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
北伐派的热血、海洋派的理智、技术派的远望......
经过七天激烈讨论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那个始终在倾听思考的身影上。
李云飞。
会议的最后一天，他终于缓缓站起了身。
“大明，是亡了。一个旧时代，结束了。但，这不是咱们去重复旧时代错误的理由！”
“北伐称帝？去坐那个沾满了血和诅咒的龙椅？我李云飞，没兴趣！”
“偏安一隅？等着别人来决定我们的命运？我李云飞，更不屑！”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宣告了他融合了所有观点后的决断。
“从今日起！我宣布！”
“咱们，不称帝，不建国！”
“所有由东海联盟控制的土地，将共同组成一个全新的政治实体——”
“东海海洋联盟！”
话音落下，满座皆惊！李云飞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撼，继续宣告！
“海洋联盟，不奉任何中原王朝为正朔，不向任何伪帝称臣纳贡！”
“咱们的原则是：主权在民，科技兴邦，贸易立国！”
“但是！任何势力，胆敢将战火引向咱们的领土！无论是李自成的流寇，还是关外的满清鞑虏！亦或是……来自西方的红毛夷！”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一挥手！
“我们将予以最坚决、最彻底的……毁灭性打击！”
“犯我联盟天威者——虽远！必诛！”
短暂的死寂之后，李敢当第一个站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遵命！会长万岁！东海海洋联盟万岁！”
紧接着，林倩倩、宋星……所有的人，无论之前持何种观点，此刻都被这股开天辟地的豪情所感染，纷纷起立。
“东海海洋联盟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