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克斯爵士言之有理！我方要求，东海海洋联盟必须立刻停止对安南叛乱分子的武装支持，并将其舰队撤出西贡水域，这是恢复和平的唯一前提！”
他说完，得意地靠在椅背上，等待着联盟代表的惊慌失措。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联盟代表，一位名叫赵启的年轻外交官，非但没有慌乱，反而笑了。
他轻轻鼓了鼓掌。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勒米尔的笑容僵住了。帕克斯修剪雪茄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眉头微微一皱。
“勒米尔总督阁下，说得慷慨激昂，令人佩服。只是，您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我们不是来接受审判的。”
他从随身包里，不急不缓地取出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然后用两根手指，将它推到了长桌中央。
“在谈让步之前，应该先理清一个事实——是谁，先破坏了规矩？”
文件封面上的法文标题，让勒米尔的瞳孔猛地一缩。
《关于“湄公河事件”及刺杀证人的法籍雇佣兵口供记录》
勒米尔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想去抢那份文件，却被帕克斯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帕克斯没有去看文件，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赵启。
赵启仿佛没看到他们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当然，我们相信，这些雇佣兵的野蛮行径，未必代表贵国政府的官方立场。”
他给了勒米尔一个台阶，却是一个充满陷阱的台阶。
“或许，只是某些殖民地官员……急于立功，独断专行所致。”
“所以，我方提议，”赵启的目光转向帕克斯，
“只要法方承认，在湄公河事件中负有监督不力的责任，并对受害者进行赔偿。我方承诺，将立刻停止对安南民间武装的一切援助。”
“荒谬！”勒米尔刚要拍案而起，却发现帕克斯恶狠狠的盯着他。
帕克斯的心里此刻已经翻江倒海。
他想起了几个小时前，副官秘密呈上来的那份报告。
那里面，是法军支持安南民团屠杀平民村庄的证据，照片上的惨状，让他这个见惯了殖民地肮脏事的老手，都感到一阵反胃。
而送来报告的联盟信使，只留下了一句口信——“我们热爱和平，但我们更懂得如何捍卫自己。选择权，在您手上。”
现在，他全懂了。
东海联盟的条件，看似咄咄逼人，实则已经给了英国人想要的一切——他们会停止输出革命，承认现有的殖民地秩序。
代价，仅仅是法兰西的脸面。
跟整个大英帝国殖民体系的安危比起来，他盟友的脸面，算个屁？
如果今天不答应，这个年轻人会立刻走出这艘船，把那份口供交给美国人。
而那份关于屠杀的报告，则会让整个法兰西在文明世界面前声名狼藉。更可怕的是，东海联盟会彻底放开手脚，把整个安南变成一个传播反殖民统治的大本营！
漫长的沉默。
会议室里，只听得到座钟沉闷的滴答声，和勒米尔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终于，帕克斯缓缓将手中的雪茄放在烟灰缸里，他抬起头，看向勒米尔：
“我认为，东海联盟代表的提议……可以考虑。”
一瞬间，勒米尔如遭雷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帕克斯，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大英帝国会背叛我们法兰西？
这一天，法兰西在东方的国运，被一封电报，一份文件，一句威胁，彻底打断了脊梁。
而那面初生的东海海洋联盟的龙旗，在所有列强的忌惮中，第一次，真正拥有了与旧日霸主平起平坐的资格。
消息很快传回了巴达维亚，东海联盟总指挥部。
“总指挥，我们赢了！英国佬这次站了我们！法国佬签了赔偿协议，灰溜溜地撤走了在西贡的陆战队！这是载入史册的胜利！”
陈海平满脸通红，兴奋地挥舞着手里的电报。
周围的将领们也无不面露喜色，压抑已久的紧张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得以释放。
然而作为胜利的最大功臣，李云飞并未加入庆祝。
他站在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图前，抬起手，将代表“法兰西舰队”的蓝色图钉从安南的版图上拔下，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盒子里。
随后伸手，轻轻点在地图上另一个庞然大物身上——英伦三岛。
“海平，你觉得咱们赢了吗？”
李云飞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作战室里的热烈气氛。
陈海平一愣：“总指挥，这……难道不算赢吗？”
“我们只是赢得了喘息的时间。”
李云飞转过身，眼神锐利，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帕克斯为什么会帮咱们？不是因为他主持公道，而是因为咱们递过去的刀子，不仅能捅伤法国，也能划破他大英帝国的遮羞布。”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从印度、到马六甲的漫长航线。
“英国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地主。法国人是二地主。咱们这次在安南，教那些‘佃户’自己拿起武器闹革命，这是在刨所有地主的根！”
“帕克斯选择牺牲法国的脸面，是为了摁住咱们这颗火星，不让它燎原。他是在警告咱们——游戏可以玩，但不能掀桌子。这一次，他们可以当裁判，下一次，他们就会亲自下场！”
一番话，让所有人都冷静下来，额头沁出冷汗。
面对大英帝国这个真正的世界霸主，东海联盟依然像一艘在巨浪中挣扎的小船。
“所以……”陈海平艰涩地开口，
“咱们必须找到新的盟友，或者说，在和西方彻底摊牌之前，清理掉身边的所有不稳定因素。”
“没错。”
李云飞的目光，越过海洋，落在了东亚大陆旁那个狭长的岛国上。
日本。
“这个国家，就像家门口的一把锁。如果没有钥匙，那迟早有一天，英国人、美国人会把他们的钥匙插进来，把咱们反锁在屋里。”
“幕府那些人，短视懦弱，还在做着天下太平的迷梦。咱们没有时间去慢慢感化他们了。”
李云飞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冰冷起来。
“我需要一个人，一个最强硬的手腕，去把他们打醒。”
他按下了桌上的通讯器。
片刻后，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敬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
“总指挥。”
李云飞将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件递给他。
“去一趟长崎，把这个交给张大力。这是咱们给幕府的‘盟约’。让他们跪着把盟约签了。告诉他们，要么，成为东方新秩序的第一个受益者；要么，成为西方殖民者餐桌上的下一道菜。”
“这次，必须把日本这道门户，彻底的锁死。”
信使接过文件，看都没看，直接揣进怀里，再次立正。
“保证完成任务！”说完，转身离去。
作战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李云飞平静而冷酷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日本反复无常，虽然之前表示归顺咱们，但那只是口头承诺，现在是时候给他们系上一条锁链了。”
“棋局，已经开始了。”
长崎，浅井府府邸，和室。
井伊直弼的腰，弯成了标准的九十度。
一颗黄豆大的汗珠，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滑下，越过紧绷的脸颊。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超过了一分钟。
对面的男人，张大力，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张大力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着桌面。
“笃、笃、笃”。
这单调的声响，让井伊直弼的神经一阵阵紧绷。他能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士之心，在这死寂的等待中被寸寸碾碎。
终于，在他身体因僵硬而控制不住地微颤时，张大力停止了敲击。
他伸出两根手指，将那份代表着幕府最高意志的国书，轻飘飘地夹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