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伊大人。从江户过来，辛苦了。”
井伊直弼喉咙发干，强挤出笑容：“为、为了幕府与联盟的友谊，这点辛苦……”
“停。”
张大力抬了抬手，一个字堵住了他所有准备好的说辞。
穿着华美和服的浅井香织，为他续上热茶。
“井伊大人，别说那些虚的了。”
张大力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柳生宗严的提议，我知道了。他很聪明，看清了风向。”
井伊直弼心头一紧，刚要接话。
“但是，他的格局太小，给的……也太少。”
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推。那份被当做杯垫的国书，滑过桌面，停在了井伊直弼的面前。
“所以，这份东西，作废。”
井伊直弼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作废？
幕府赌上国运，甘愿背负万世骂名的盟约，他……他甚至不屑打开，就当着我的面说作废？
欺人太甚！
就在他手掌按向腰间刀柄，几乎要失控的瞬间——
“井伊大人，息怒。”
浅井香织开口了，声音很柔，说的却是最纯正的江户口音，这种来自“自己人”的劝说，反而更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井伊直弼的心里。
“夫君的意思是，与其在那种小家子气的草案上浪费时间，不如由东海联盟，直接给幕府指一条明路。”
张大力放下茶杯，清脆的碰撞声像是一道命令。
“香织说的对。结盟，就要拿出诚意。我给你们三条，听好了。”
他竖起第一根手指。
“贸易。东海联盟所有商品，在日本全境，包括长崎、大阪、江户，关税为……零。”
“什么？”
井伊直弼失声惊呼，“零关税？这会毁了我们所有的产业！”
“那是你们的事。”
张大力眼皮都没抬，“或者说，是我们帮你们，淘汰掉那些没用的东西。”
他没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强兵。你们想要的铁甲舰，我们可以给。不光卖给你们，我们还可以派人，手把手教你们建起自己的造船厂。”
井伊直弼的呼吸猛地一滞！巨大的诱惑让他几乎忘记了刚才的屈辱。
但张大力的下一句话，直接将他打入冰窖。
“但是，船厂，东海联盟必须控股百分之五十一。所有技术标准，由我们定。所有核心人才，必须送到巴达维亚培训。”
井伊直弼的脸，瞬间血色褪尽。他嘴唇哆嗦着，吐出几个字：
“这是……技术殖民！”
“你可以这么理解。”张大力毫不在意地承认了，然后，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最重要的一条。为了保护联盟侨民的安全，也为了协助幕府维持秩序，我们东海联盟，需要在长崎……驻军。”
“驻……驻军？”
井伊直弼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八嘎——！”
“锵！”武士刀出鞘半寸，凛冽的寒光，照亮了他狰狞的面孔。
“这是要我大日本，沦为附庸！成为殖民地吗？我井伊直弼，就算血溅于此，也绝不签此国贼条约！”
怒吼声在和室中回荡。
张大力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甚至悠闲地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井伊大人，你好像还没搞清楚一件事。”
“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商量的。”
“我是在通知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人感到整个房间的温度都在下降。
“你可以不签。然后呢？独自去面对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的舰队？他们的胃口，可比我们大得多。”
“他们不会跟你谈什么控股，也不会跟你谈协助。他们只会用炮弹把江户轰成一片火海，然后逼着你们的将军，在赔款条约上按上手印。”
“相信我，那一幕，总指挥在沙盘上，已经为你们推演了不下十遍。”
张大力站起身，走到浑身颤抖的井伊直弼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路，给你了。”
“是跪着，体面地融入我们主导的东方新秩序。”
“还是站着，被西方的豺狼，撕成碎片，连骨头渣都不剩。”
“你，还有你身后的德川家，慢慢选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予。
“香织，送客。”
门，被拉开，又被关上。
“哐当”一声。井伊直弼手中的武士刀，滑落在地。
他失魂落魄地跪坐在那，窗外的阳光明明很暖，却让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不见天日的深渊。
长崎港的夜，海雾弥漫，码头的灯火在雾中晕开，朦朦胧胧。
浅井府府邸后院，一顶黑轿悄悄落下。
轿帘掀开，走下一个身着素色和服的中年男人。他腰间别着的长刀随着步伐轻微晃动，却未发出一丝声响。
在浅井香织的无声引领下，他踏入了那间不久前井伊直弼来过的和室。
张大力正姿态闲适地用茶筅搅动着碗里的抹茶，似乎一切都未曾发生。
柳生宗严的脚步停在三步之外，微微躬身。
“张大人，在下柳生宗严。为井伊大人白日的失礼，向您致歉。”
张大力手腕一停，将茶碗轻轻推到对面的空位前。
“井伊直弼代表幕府的脸面，那你呢？代表什么？”
“我代表幕府的未来。”他不慌不忙，坦然入座，直视着张大力。
张大力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发出清脆的叩击声，仿佛在敲打柳生宗严的神经。
“深夜来访，总不是为了说这些空话。”
“当然不是。井伊是个蠢货，他只看到‘新盟约’是毒药，但我看得到，那也是唯一的解药。”
张大力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哦？零关税，不怕饿殍遍地，万民倒悬？”
“被淘汰的，本就是该死的。阵痛之后，方能新生。”
“联合管理造船厂，不怕命脉被人扼住咽喉？”
“被人扼住，总好过被人一刀砍断。”
“长崎驻军，国门洞开，主权何在？”
“国若将亡，谈何主权？”
柳生宗严对答如流，显然是早已深思熟虑，但他的额角，已经渗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
“说得好。”张大力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看来，你已经准备好吞下这三颗毒药了。但是，仅仅是活着，恐怕满足不了柳生大人的胃口吧？”
柳生宗严身体猛地前倾，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
“张大人明鉴！我们，想要活得更好！”
“所以，我想在盟约上，加上第四条！”
他死死盯着张大力，声音压到最低，却带着一股赌上一切的疯狂。
“幕府，全盘接受您的条件。作为交换，东海联盟需要帮助我们……完成一次大扫除。”
“大扫除？”
“没错！”柳生宗严的语速加快，透着一股狠厉，
“井伊直弼和他背后的那些老顽固，是帝国的蛀虫！不把他们连根拔起，任何盟约都是废纸！我需要联盟的武器，需要你们的情报，必要时……我需要您的舰队，封锁东京湾！”
和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直垂手侍立的浅井香织，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这已经不是谈判，这是在递上投名状，邀请东海联盟成为一场内战的幕后黑手！
张大力久久不语，只是重新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柳生宗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的胆子很大。但我凭什么信你？事成之后，你们新生的政权，会不会把我们这把刀，扔得远远的？”
“我们不敢，也不会！”柳生宗严斩钉截铁，
“新生的日本，需要东海联盟的承认才能立足！这份盟约，就是我们绑在联盟战车上的铁索！”
张大力笑了，这次是真正的笑。
“你的诚意，我看到了。这件事，需要总指挥定夺。三天，三天之内，给你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