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兜不住的,是几个浅井家不入流的下级武士,还有几个见钱眼开的本地小商人。
这些人被带到“影子”面前。他们头埋得低低的,肩膀抖得像在筛糠。
对面,一道身影隐在屋内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说吧。”
“影子”的声音不高,像寺庙古井里的水,没有一丝波澜。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一个商人最先扛不住,猛地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是……是小的猪油蒙了心!收了……收了钱,在外面胡说八道,败坏浅井大人和张会长名声……”
他一边说,一边把脸埋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声音含混不清,
把怎么拿钱,怎么传谣,怎么趁着夜色偷偷在浅井家米店门口泼狗血的龌龊事,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很快,哭喊声、求饶声、磕头声响成一片。
这群乌合之众,连“影子”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就自己把自己完完整整的供了出来。
可惜,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鱼小虾。
问他们谁是幕后主使,一个个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只知道给钱的是个蒙面人,声音也做了伪装。
不过,这么一折腾,长崎城里那些像阴沟老鼠一样蠢蠢欲动的家伙,瞬间销声匿迹,城里清净了不少。
这天,“影子”的手指在冰凉的梨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落在一本看似寻常的账簿上。
这账簿,是从一家倒闭的钱庄抄检来的,里面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
他已经盯着,看了三天三夜。
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一笔不起眼的银钱往来,数额不大,却像一条滑不溜丢的泥鳅,在几个毫不相干的账户间闪转腾挪。
“影子”抽出另一张纸,笔尖在上面飞快地画着,将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钱庄、商号串联起来。
一条线,越来越清晰。
那笔银子,最终流入了一个名为“黑山会”的浪人组织!
——正是这群亡命徒,不久前血洗了联盟货栈,手段残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影子”的眼神骤然收紧,他继续深挖。
银子的源头,被层层叠叠的假账烂账,包裹得像一个发臭的粽子。
但剥开那些腐臭的表象,一丝若有若无的线索,颤巍巍地指向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商馆!
更确切地说,是商馆深处,一间连招牌都没挂的、终年不见天日的神秘小屋!
“黑山会……荷兰人……”
“影子”低声自语,他正盘算着,如何布下天罗地网,将那帮头目一网打尽,再顺藤摸瓜,把荷兰商馆里那条大鱼给钓出来。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如同战鼓擂响!
“大人!十万火急!”
门外是“智”部一个探子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喘息和惊惶。
“影子”眉头一皱,沉声道:“进来!”
一个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汉子,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嘴唇发白,声音嘶哑:
“大人……‘智’部安插在城西‘丸屋’杂货铺的钉子……刚刚传来死讯!”
那“丸屋”杂货铺,表面上做些针头线脑的小买卖,暗地里却是荷兰商馆一条重要的走私渠道。
“哦,有什么讯息?”
“钉子……钉子拼死传出消息……昨夜三更,一个形迹可疑的荷兰水手,在‘丸屋’后巷……与‘黑山会’的一个核心打手……秘密接头!”
探子猛喘一口气,眼中满是血丝:
“那荷兰佬……给了‘黑山会’的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
“影子”猛然起身,眼中精光爆射!
“那还等什么,给我抓!”
当晚,长崎港口附近,一条偏僻的巷子里。
两个鬼祟的身影刚刚碰头,借着墙角一丝微弱的月光,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其中一人,金发碧眼,正是荷兰水手的打扮。
“……事情办妥……祭典之日……”
话音未落!
“唰!唰!唰!”几道黑影悄无声息,从两侧的阴影中猛然扑出来!
那荷兰水手和“黑山会”打手只觉眼前一花,颈后一麻,刚想反抗,便被几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按在地上,嘴巴也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片刻后,搜查的结果就摆在了“影子”面前。
一封用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过的荷兰文写的密信。还有几个入手冰凉、塞得死死的白瓷小瓶。
“去,把刘三叫来。”
半夜三更,账房先生刘三被人从热被窝里直接薅了出来,连外衣都没穿利索。
他那张平日里就圆滚滚的胖脸,此刻更是吓得没了血色,哆哆嗦嗦地站在灯下,看着“影子”递过来的那封信,冷汗顺着额角“吧嗒吧嗒”往下掉。
“念。”“影子”的声音依旧平淡。
刘三捧着信纸的双手抖得像筛糠,眯着眼睛,对着那鬼画符一般的荷兰字,嘴皮子哆嗦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吐出几个音节。
那个躲在荷兰商馆里的神秘主使,赫然指示“黑山会”:
务必利用即将到来的长崎传统祭典——“御船祭”,制造一场天大的混乱!
(“御船祭”!长崎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届时,全城百姓都会涌上街头,载歌载舞,彩船巡游队伍能从城东绵延到城西!)
信中用词狠辣,计划周详:
第一,在祭典当日,人群最密集之处,多点同时纵火!制造恐慌,引发踩踏!
第二,煽动不明真相的民众,冲击浅井家府邸和“张氏商会”的各个店铺、货栈!趁乱抢掠!
第三,也是最歹毒的一条……在祭典上供应给民众的食物和饮水之中……下毒!
当最后一个荷兰单词被艰难地解读出来时——
“嘶——!”张大力和浅井香织同时倒抽一口凉气,后脖颈子凉飕飕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李郎中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点白瓷小瓶里的药粉,凑到鼻尖下,闭眼,深吸。
接着,他掏出随身不离身的银针,轻轻探入瓶中。
下一秒,他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缩。
“噗通!”一声闷响,李郎中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一屁股跌坐回身后的椅子里。
那几只小瓶骨碌碌滚落在地,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他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
“大人……这……这一瓶……”
他颤抖的手指指向其中一个,“这是巴豆粉!纯度极高!寻常人吃下去,能……能把肠子都拉断!”
他的视线移向另一个瓶子,眼神里的恐惧更甚:
“还有这一瓶……是‘疯魔散’!能让人产生幻觉,失去理智,变得狂躁不安,见人就咬……活像疯狗!”
浅井香织站在一旁,亲眼看着李郎中从检查到崩溃的全过程。
此刻,她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平日里如水般温柔的眼神,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涨得俏脸通红。
“长崎祭典!全城百姓欢庆的时刻!他们竟然要在那个时候下毒,制造混乱,煽动暴乱!”
张大力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他的双眼缓缓眯起,
“荷兰人!黑山会!这是彻底不装了!这是要撕破脸皮!传我......”
就在这时,负责审讯的“影子”推门而入。
他身后跟着两个如狼似虎的护卫,架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穿着破烂的衣衫,浑身脏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耷拉着脑袋,像一个被抽走了脊骨的布偶,眼神空洞洞的,没有焦点。
谁能想到,就在几个时辰前,这个男人还梗着脖子,用蹩脚的长崎话叫嚣:
“我是高贵的荷兰公民!你们不能动我一根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