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胡安还举着牌子叫骂,恨不得把整个矿山都炸了。
那时候一个月八百块,井下一待就是十二个小时,连口干净水都没有。粉尘大得能见度不到三米,干一年保准得肺病。
美国佬的监工最不是东西,腰上挂着牛皮鞭,看谁不顺眼就抽。胡安背上那道疤,就是因为推矿车慢了半拍挨的。
现在呢?
胡安走进食堂,一股烤肉的香味扑面而来。
长桌上摆着一排啤酒,旁边是刚烤好的牛肉,滋滋冒油。矿上今天庆祝这个月产量破纪录,免费管饱。
“来来来!”佩德罗塞给他一瓶啤酒,“老胡安,你猜咱们这个月挖了多少?”
“多少?”
“八万吨!”佩德罗伸出三根粗糙的手指,在胡安眼前晃,“比美国佬管的时候多三成!那帮记者都傻了,说是南美采矿史上的奇迹!”
胡安喝了一大口啤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浑身的疲劳都散了。
“废话,东方人给的设备好。”他抹了把嘴,“那个德国风机,二十四小时不停转,现在井下空气好得很。”
“可不止设备!”佩德罗压低声音,往四周看了看,“你知道上个月塌方那次吧?”
胡安点点头。
“老王那个东方工程师,”佩德罗比划着,
“带头就往下冲。我们都以为那两个兄弟没救了,他硬是挖了八个小时,把人给刨出来了。”
“我当时就在现场。”另一个矿工插嘴,“老王最后累得瘫地上了,手都磨破了。人抬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站不起来。”
胡安沉默了一会儿。
他想起三个月前,那个姓陈的东方顾问在谈判桌上说的话:“我们要的是工人兄弟,不是奴隶。”
当时他还觉得是放屁,是哄他们复工的场面话。
现在……
“诶,”佩德罗拍了拍他的肩膀,
“听说没?下个月矿上要开培训班,教咱们开挖掘机、电焊。学出来就是二级技工,工资还能涨一半。”
胡安的眼睛亮了,他攥紧了啤酒瓶。
再涨一半……那不就是五千多?
他老婆生病三年了,一直没钱看病。孩子也到了上学的年纪。
五千多……够了,都够了。
智利,圣地亚哥,总统府。
阿连德坐在办公桌后面,第三次翻开那份《民族报》。
头版是智利第一大矿丘基卡马塔铜矿的照片,一群矿工围着新发的工资单,笑得见牙不见眼。
标题很大——《新时代的曙光:国有化后的丘基卡马塔奇迹》。
阿连德盯着“奇迹”两个字,嘴角动了动。
奇迹?三个月前,这个词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总统先生。”
秘书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
“这个月的财政报告。”
阿连德接过来,翻开第一页:铜矿出口收入,比上个月增加28%。
他翻到第二页:化肥厂投产后,国内粮食产量提升15%,食品价格下降12%。
第三页:通货膨胀率,从340%降到了180%。
阿连德的手指停在“180%”这个数字上,来回摩挲。
180%……
虽然还是高得吓人,但至少,至少在往下走了。
“总统先生,最新的民调也出来了。”
阿连德抬起头,心脏跳得有点快。
“您的支持率……45%。”
阿连德愣住了:“多少?”
“45%,先生。”秘书的声音都有点颤,“三个月前是20%,现在……45%。”
阿连德放下报告,站起来,走到窗边。
窗外是总统府广场。
几个月前,这里挤满了敲锅抗议的家庭主妇。
铝锅铁锅敲得震天响,骂他是卖国贼,是苏联的走狗。他连门都不敢出,怕被人扔鸡蛋扔臭番茄。
现在……广场上摆着鲜花,几个孩子在喷泉边追逐。一对情侣坐在长椅上,女孩笑得很甜。
“陈先生呢?”阿连德问。
“在使馆,说是在准备下一批援助物资的清单。”
阿连德沉默了很久:“备车,我要去见他。”
东海联盟驻智利大使馆。
“将军。”赵铁把炮往前一拱,得意地笑了。
陈翰笙叼着烟,眯着眼看了半天棋盘,最后摆摆手:“不下了,输了。”
“头儿,你这棋艺真不行。”赵铁乐了,“上次也是我赢。”
“废话,老子是打仗的,又不是下棋的。”陈翰笙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咔响,“阿连德到了?”
“在会客室等着呢。”
陈翰笙走进会客室的时候,阿连德正站在墙边,盯着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图。
地图上,东海联盟的势力范围用蓝色标出来,从东亚一直延伸到非洲,再到南美。蓝色的版图很大,但南美这一块只有智利一个点。
“总统先生。”
阿连德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他快步走过来,伸出双手握住陈翰笙的手。
“陈先生,我得谢谢您。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您客气了。”陈翰笙抽出手,在沙发上坐下,“这是咱们应该做的。”
“不。”阿连德也坐下,身体前倾,“您做的,比我想的多太多了。”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以前我以为,搞政治就是演讲、拉选票、在议会里吵架。现在我明白了,政治就是让老百姓吃饱饭,就这么简单。”
陈翰笙点燃一根烟,没说话。
“陈先生,”阿连德往前凑了凑,眼睛很亮,“我有个想法。”
“哦,不妨说说看。”
“我想把丘基卡马塔的模式推广到智利全国。不光是铜矿,还有铁矿、硝石矿、所有的国有企业,全都引进你们联盟的管理模式和技术。”
“我希望您能继续担任我的顾问。”
陈翰笙吐出一口烟,看着阿连德。
“总统先生,您想过美国人会怎么反应吗?”
阿连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丘基卡马塔只是第一仗。”陈翰笙弹了弹烟灰,“您抢了美国人的矿,还让东海联盟接手管理。这笔账,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阿连德的脸色白了一点:“那……那我该怎么办?”
“加强军队,皮诺切特那边的装备换装要加快。另外,在工人里组织民兵,搞军训。把所有支持您的人都武装起来。”
“只有让他们知道,打智利要流血,他们才不敢轻易动手。”
阿连德点头,点得很慢。
“我明白了。”
华盛顿,会议室里的烟灰缸都满了。
国务卿把一份报纸拍在桌上,拍得很响。
《民族报》头版是阿连德和陈翰笙在化肥厂视察的照片,两个人笑得很开心。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我记得,我们的大使赫尔姆斯先生跟我保证过,六个月内让智利乱起来。现在呢?阿连德的支持率45%!智利人都快把他当成救世主了!”
“我们的秃鹫计划呢?经济封锁呢?”
中情局副局长沃尔特斯坐在角落,头埋得很低。
赫尔姆斯上周刚被召回华盛顿,现在关在兰利总部写检讨。新站长还没派过去,智利那边的行动全都停了。
“先生们。”国务卿站起来,走到墙边的地图前,“我们不能再等了。”
“怎么办?”国防部长问。
国务卿拿起一支红笔,在圣地亚哥的位置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放弃经济手段,直接动手。”
他转过身,眼睛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个月内,我不想再看到萨尔瓦多·阿连德这个名字。”
“明白吗?”
没人说话。
“我再说一遍,”他把红笔扔在桌上,“一个月。”
深夜,智利新任国防部长皮诺切特的书房。
烟灰缸满了,烟头烫在桌上,留下一个黑点,皮诺切特盯着桌上两样东西。
左边,东海联盟使馆刚送来的清单——二十架战斗机,五十辆坦克,还有一堆配套装备。价值两千万美元。
右边,一封没署名的密信。
不用看署名,那股古龙水味道就已经出卖了写信人,雷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