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咣当”一声被推开，桌面被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拍得嗡嗡作响。
“狗屁的锅炉效率！老子带了半辈子船，你跟我讲这个？”
李敢当吹胡子瞪眼，指着对面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没了风帆，遇上坏天气，你们那铁疙瘩就是个海上棺材！”
“将军，时代变了！”
沈炼脸涨得通红，毫不退让，“只要锅炉不出问题，我们的速度就能碾压任何风帆战舰！”
“不出问题？”李敢当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问问，在座的哪个老兄弟，没在远海上修过桅杆、补过帆？你那铁炉子，能在大风大浪里修？”
“我们可以加装备用锅炉……”
“那补给呢？煤炭呢？淡水呢？你们那铁船跑三天就得回港加煤，这叫海军？这叫港口巡逻队！”
整个设计室，像个烧开的水壶，一半是穿着老旧海军呢绒军服的老将，一半是穿着工装、满身机油味的年轻工程师，吵得不可开交。
李云飞坐在主位上，始终没说话。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墙边，轻轻敲了敲挂在那里的一个镜框。
“铛…铛…”清脆的敲击声，让所有争吵都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个镜框上。
那是一份冰冷的海试报告——“应龙号”，上面没有多余的字，只有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数据：
【远海遭遇风暴，主机停机，耗时9小时修复。】
【与海盗风帆舰队遭遇，因航速优势，全歼敌军。】
【追击战，因煤炭耗尽，放弃追击。】
【持续作战能力评估：恶劣。】
每一行字，都像一记耳光，扇在所有人的脸上。
年轻工程师的脸，瞬间白了。他们引以为傲的蒸汽动力，在“煤炭耗尽”四个字面前，显得那么苍白。
老将们的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他们看到了“全歼敌军”那一行，那是风帆时代想都不敢想的辉煌战果。
李云飞回到座位，一一扫过众人：
“报告，都在这里。怎么让咱们的船，既能打赢，又能跑远、活下来，这才是要讨论的。”
会议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那之后，争吵声渐渐没了。
几天后，李敢当抱着一卷泛黄的牛皮纸，走进了设计室，一把拍在沈炼的图纸上。
“小子，看好了！”
那是一幅手绘的、标注得密密麻麻的远洋季风图。
“你们的铁疙瘩要想跑得远，就别跟信风带的洋流对着干！省下来的煤，够你多打一场仗！”
“还有这，”他又指向图纸上战舰的某个区域，
“别总想着多塞一门炮！把这里改成储水舱！远洋上，一口干净的淡水比一发炮弹金贵！”
沈炼愣住了，随即拿起笔，在那张全新的战舰蓝图上，画下了一个又一个代表着妥协与融合的标记。
一年，弹指一挥间。
这一年，整个联盟仿佛一台巨大的机器，无数的钢铁、煤炭、资源，像潮水般涌入麒麟港。
港口里，两艘崭新的钢铁战舰，与完成了现代化改装的“应龙号”并肩而立。
它们没有高耸入云的桅杆，只有三根指向天空的、巨大无比的烟囱。
“烛龙号”和“虬龙号”。
李云飞带着所有委员会成员，再次登上了观礼台。
李敢当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下方那三座冰冷的钢铁战舰，像在看自己亲手养大的、最桀骜不驯的儿子，眼眶竟有些湿润。
“总司令，”沈炼走到他身边，递上一具崭新的黄铜望远镜，“一个时代，开始了。”
李敢当接过望远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不，是咱们的时代，从未结束。”
李云飞看着眼前将相和睦、新军已成的一幕，胸中豪情激荡。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远处码头上，那些正对着新船指指点点的各国使节代表。
“传我命令。”
“邀请各国使节，三日后，观摩我联盟海军……新舰队成军大典！”
“剑，已经铸好了。该让天下人，听听它的嗡鸣了！”
三天后，麒麟岛军港，观礼高台。
海风吹动各国使节华丽的衣角，却吹不散他们脸上那份矜持傲慢。
“东方人的阅兵？我猜，无非是些涂了新油漆的舢板，或许还有几艘更大的帆船。”
一名穿着丝绸马甲的英国商人，正向身旁的荷兰同伴低声调侃，嘴角挂着一丝轻蔑。
大清的豪格亲王，则摩挲着拇指上一枚温润的玉扳指，默然不语。
他见过联盟的舰队，但今日这阵仗，似乎有些不一样。他身旁的范文程脸色凝重，让他的心头升起一丝不祥。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份措辞“热情”的邀请函，不是请他们来观礼的。
是来示威的。
高台顶端，李云飞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时辰已到，他没有长篇大论，只是抬手，轻轻一挥。
“开始。”
轰——！轰！轰！
旗舰之上，二十一响礼炮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紧接着，海面上冲出的，不是巨舰。
是数十艘灰黑色的快艇！它们没有帆，却快速划过海面，拉出长长的白色尾迹，烟囱里喷出的黑烟，被疯狂的速度甩在身后！
“上帝……这速度！”英国商人手中的酒杯晃了一下，葡萄酒洒在了手背上。
他身边的海军顾问死死盯着，嘴唇翕动：“目测……超过三十节！”
话音未落，那些快艇在海面上疯狂穿插，模拟着围剿战术，艇上的“加特林”机枪喷吐出密集火舌，仿佛能把任何木头船壳撕成漫天木屑！
紧接着，远处的炮舰编队开火！
炮弹拖着尾焰，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冰雹一样砸向远处的模拟滩头。
登陆舰冲上沙滩，巨大的舱门轰然倒下，全副武装的士兵潮水般涌出！
海陆协同，立体打击！
观礼台上的大清将领，集体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无法想象，若这样一支部队出现在大沽口，会是何等景象！
但这一切，都只是开胃菜。
当所有人的心神还未平复时，一阵低沉厚重的嗡鸣，让整个港口的水面都开始颤抖。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海平线的尽头。
那里，出现了三个黑点。
不，是三座正在移动的……钢铁的山！
没有高耸的桅杆和风帆。只有坚硬、泛着寒光的钢铁装甲，和三根向天空喷吐着滚滚黑烟的大烟囱！
“应龙”号！
“烛龙”号！
“虬龙”号！
当那三艘巨舰排成一列，从观礼台前缓缓“碾”过时，英国商人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世界，仿佛只剩下那钢铁巨兽碾过海水时，发出的“哗哗”声。
“目标——正前方，二十里外，恶龙岛！”
旗舰之上，沈炼舰长的声音通过扩音装置，清晰地传遍整个观礼区域。
“全舰队，主炮……三轮急速射！”
“预备——”
观礼台上，豪格亲王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那枚名贵的玉扳指，在他的巨力之下，硌得拇指生疼。
“放！”
轰！一声，仿佛天地在这一刻被撕裂！
十二座双联装主炮塔同时轰鸣。空气被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扭曲，高台上的旗杆应声而断！
二十四颗炮弹，像二十四道流星，在所有人的瞳孔中，留下了一道道残影。
下一秒。
对面的恶龙岛上，猛地升起了一颗……小型的……橘红色太阳！
光芒刺得所有人瞬间闭上了眼。
几秒钟后，才发出了天地崩裂的巨响，伴随着地震般的剧烈摇晃，将高台上站立不稳的人掀翻在地。
当众人挣扎着爬起，望向远方时……
海图上，那座由坚固花岗岩构成的恶龙岛......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一个翻滚着沸腾海水和炙热岩浆的……巨大深坑。
人群一片死寂。
豪格缓缓摊开手掌，那枚陪伴他多年的玉扳指，已经碎成了几块。
那名刚才还谈笑风生的英国商人，面如死灰，双目失神，口中喃喃自语：“魔鬼……这是魔鬼的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