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一脸“无辜”地摊开手：
“尚书大人明鉴！图纸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机器，它有自己的脾气！”
“我们联盟的工匠，那都是日夜守在锅炉边，凭着耳朵听，凭着皮肤感受那细微的震动，才能勉强驾驭一二。”
他叹了口气，指向那些手忙脚乱的皇家工匠，痛心疾首道：
“可大人们的工匠，还是按照造帆船的老思路，按部就班，不知变通。这……这简直是拿国之重器当儿戏啊！”
一席话，说得两位尚书哑口无言，只能将怒火转向自己的下属，又是一阵呵斥。
而角落里，那位须发皆白的水师老将，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去看那混乱的机舱，目光反而落在了船坞另一头，一块被换下来的“皇家特供”装甲板上。
一个胆大的年轻工匠，正试图用大锤将其砸开，研究内部构造。
“铛！”一声脆响。
那厚达数寸的钢板，竟应声而裂，断口处，呈现出一种粗劣的、像生铁般的颗粒状！
老将的瞳孔，猛然一缩。
他想起了那天指关节敲击船壳时，那“不对劲”的清脆声响。
“外强……中干。”这哪里是献礼？
那个李云飞，他不仅要让朝廷造不出，更要让朝廷在仿造的路上，耗尽钱粮，消磨心气，最终造出一堆华而不实的……海上浮棺！
老将猛地睁开眼，想要去向皇帝禀报。
可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那些对陈墨言听计从、满脸谄媚的水师官员；
看到了那些因屡次失败而垂头丧气的工匠；更看到了龙椅之上，那位万岁爷对“蒸汽神舟”近乎偏执的渴望。
此刻去说，谁会信？
一个过气的海军老臣，去质疑圣上钦点的“祥瑞”？去挑战整个朝堂对“强国利器”的美好幻想？
他只会被当成一个嫉妒功劳、阻碍水师进步的绊脚石，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他明白了，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朝廷……已经输了。
京城，某处阴冷的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出几张因愤怒和嫉妒而扭曲的脸。
坐在主位上的，正是被李云飞断了财路，却因根基深厚而暂时蛰伏的北方士族领袖，钱阁老的门生故旧。
“砰！”一个青花瓷杯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一名豪商须发乱颤，指着南方，声音嘶哑：
“那李云飞，先是断了我们和蒙古的茶马生意，后又夺了海贸的利！如今，朝廷竟还将长江的贸易特权给了他！再这么下去，我们北方几大商帮，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另一名穿着武将服色的中年人，眼神阴鸷：
“何止是商帮！那三艘破船，一入京城，圣上便将原本要拨给我们登莱水师的军费，大笔一挥，全投进了那个所谓的‘皇家神舟’！我们连船都修不起了！”
众人七嘴八舌，控诉着东海联盟带来的“罪状”，空气中充满了怨毒。
许久，主位上的老者轻轻咳嗽一声，密室瞬间安静下来。
“诸位，哭诉是没用的。如今圣心已偏，百官趋附，咱们若再坐以待毙，不出三年，整个北方，都将是那东海联盟的天下！”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
“想活命，想拿回属于咱们的东西，就只有一条路。”
“扳倒他！”
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他李云飞不是号称忠君爱国吗？不是深得圣眷吗？那咱们就让他变成一个通敌叛国、人人得而诛之的国贼！”
“他不是有船吗？咱们，就用他的船，伪造他们与后金的贸易往来，来给他定罪！”
“届时，铁证如山！”
“圣上就算再想保他，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密室中，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
巴达维亚，总督府。
海风带着咸腥与湿热，吹动着巨大的世界地图。
李云飞的手指，正停留在香料群岛与帝汶岛之间的航线上。
“黄金豆蔻”的移植计划已初步走上正轨，针对“黑心船长”范德文的行动也已策划周详。
京城的风波，似乎已随着那三艘“特供版”蒸汽船的北上，而暂时平息。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就在李云飞放松心神，准备将精力投入南洋布局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一名机要秘书脸色煞白，双手捧着一个涂着红色火漆的黄铜圆筒，冲了进来。
“会长！北方来的最高等级密报！红码急件！”
李云飞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是联盟内部最高安全等级的通讯渠道，由陆远当初在北方布下的暗棋——代号“北极星”的情报网专线。非天塌地陷之大事，绝不会启用。
他接过冰凉的黄桐圆筒，利落地旋开，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油纸。
“会长亲启：”
“北方有变！京城高、钱二贼虽倒，然其党羽未绝，勾连北方失意将领、地方豪强，因我联盟断其财路，已视我等为死敌！”
“有神秘人穿针引线，此辈已秘密结成‘反联盟同盟’，阴谋启动，歹毒至极！”
李云飞的呼吸微微一滞，继续看下去，眼神愈发锐利。
密报上，“北极星”用惊心动魄的笔触，描述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栽赃毒计！
第一步：舆论抹黑！
伪造联盟与后金、蒙古部落的“通敌密信”！
在缴获的兵器上，刻上联盟的龙纹标记！收买汉奸败类，出面“指证”联盟资敌！
他们要将“通敌叛国”的脏水，一盆盆地泼在东海联盟的头上，让联盟声名狼藉，人人喊打！
“混账！”
李云飞的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胸中一股无名火窜起。
一旁的林倩倩见他神色不对，凑近一看，俏脸瞬间冰寒。
密报的后半部分，更让人不寒而栗。
第二步：伪装设伏，人赃并获！
待舆论发酵，他们将派遣死士，伪装成联盟舰队，驾驶着挂着联盟龙旗的船只，满载铁器、火药等违禁品，直奔辽东边境！
而负责在预定地点“恰好”将其“抓获”的，正是那个对联盟恨之入骨的登莱总兵——孔有德！
届时，人证、物证俱在！
东海联盟“资敌通寇”的罪名，将成为铁案！
皇帝就算再怎么恩宠，在天下汹汹的民意和“铁证”面前，也只能下令，对联盟进行彻底清剿！
一箭双雕，一石数鸟！
“砰！”李云飞一掌拍在桌上，柚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那张薄薄的密报，被攥得变了形。
“好！好一个借刀杀人！好一群阴魂不散的狗贼！”
刚从帝汶岛返回的萧云帆也看到了情报，他那经历过生死考验的眼中，瞬间燃起杀意，
“大哥，下令吧！跟这帮人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干！把他们连根拔起！”
“别冲动。”林倩倩强自镇定，轻声道：
“他们虽然歹毒，但咱们已经提前洞悉了阴谋。主动权，依旧在咱们手上。”
李云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滔天怒火。
是的，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他缓缓松开手，将那张满是褶皱的密报铺平在巨大的海图上。
敌人的船队、航线、时间、地点……每一个变量都在他脑中飞速推演。
就在他准备开口下达指令的瞬间——
“警报！”
又一名情报员，连滚带爬冲了进来，
“‘北极星’二号紧急警报，目标已行动！”
“三日前，一支由五艘伪装福船、十余艘狼牙快艇组成的‘栽赃舰队’，已从登州密港出发！”
“船上悬挂伪造的联盟龙旗，人员皆穿我东海联盟的军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