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奎斯首相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没有直接制止。
战,还是和?这是一个赌上国运的抉择。
前者,是立刻奔赴一场看不到胜算的决战,日不落帝国可能在几个月内分崩离析。
后者,则是咽下这史无前例的羞辱,在全世界面前,向一个新兴的东方势力低头。
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
而那份来自东方的最后通牒,时限只有二十四小时。
争吵持续了整整一夜。
海军大臣费舍尔的嗓子已经沙哑,但他依旧挥舞着手臂,坚持认为帝国的尊严不容挑衅。而财政大臣劳合·乔治,一遍遍重复着国库空虚的残酷现实。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眼看就要动手时,门被猛地推开了。
一名机要秘书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刚付印、墨迹未干的报纸号外。
“首相阁下!路透社的……紧急新闻!”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不解地望向这个不速之客。在这种时刻,一份报纸能有什么用?
秘书喘着粗气,将报纸递到了阿斯奎斯面前。
“是……是东方人提供给所有媒体的……”
阿斯奎斯的目光落在报纸的头版,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张照片,碧蓝的南洋海面上,一头前所未见的钢铁战舰,正在破浪前行。
它的舰体简洁修长,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感。三座巨大无比的三联装主炮炮塔,沿中轴线矗立着,和他以往见过的所有战舰都不同。
没有繁复的桅杆,没有杂乱的副炮,只有简洁的线条和扑面而来的杀气。
“这是什么?”阿斯奎斯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们……他们给这艘船起了个名字。”秘书的声音带着哭腔,“‘定远’号。”
费舍尔上将一把从首相手中抢过报纸。作为海军的最高统帅,只看了一眼,他脸上的所有血色就褪得一干二净。
他不是政客,一辈子都在和战舰打交道。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张照片意味着什么。
“全主炮中轴线布局……这……这怎么可能?射击扇面毫无死角!”
“看这干舷,看这舰首!它的航速绝对不慢!德国人的巴伐利亚级在它面前就是个乌龟!”
“三联装主炮……上帝啊,是三联装!口径……看这比例,至少是13.5英寸,甚至更大!”
“还有这个……”费舍尔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照片上舰体侧面那一道不甚清晰,但角度极为刁钻的装甲带,
“倾斜……是倾斜装甲!该死的,他们竟然掌握了倾斜布置技术!”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被费舍尔这连珠炮似的、充满惊恐的专业术语给镇住了。他们或许看不懂照片,但他们看得懂这位海军上将的表情。
那是不加掩饰的绝望。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绝望,照片下方,还附上了一行由东海联盟情报部门“友情标注”的数据:
【“定远”号。主炮:九门343毫米50倍径主炮。最高航速:13节。主装甲带:330毫米倾斜布置……】
费舍尔踉跄着后退一步,瘫坐在椅子上,那份刚才还被他视若珍宝的“皇家海军的荣耀”,在这一刻碎得无声无息。
他知道,战争已经结束了。在“定远”号出现在大洋上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他麾下那些还在大西洋上与德国潜艇玩捉迷藏的老旧战舰,在这头钢铁巨兽面前,连靶子都算不上,只是一堆漂浮的棺材。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刚才还叫嚣着要决一死战的将军们,此刻都低下了头。
最终,首相阿斯奎斯疲惫地站起身,走到那台红色的专线电话旁。他拿起冰冷的话筒,电话接通了瑞士大使馆。
“请转告巴达维亚,大英帝国……接受和平的橄榄枝。”
“我们……日内瓦见。”
在挂断电话前,他顿了顿,想要为日不落帝国挽回最后一丝颜面。
“但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态度,将是和会成功的关键。”
德意志帝国,柏林,总参谋部。
巨大的沙盘上,西线的战局模型依旧保持着进攻的态势。墙壁上,德意志的黑白红三色旗与普鲁士的黑鹰旗帜并排悬挂,庄严肃穆。
可会议室内的气氛,却与这胜利在望的景象截然相反,压抑得像风暴来临前的海面。
“荒谬!这是我听过最荒谬的笑话!”
陆军总监埃里·鲁道夫,这位以钢铁意志著称的将军。他将那份来自东方的“邀请函”副本狠狠拍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邀请我们参加日内瓦和会?和那些我们即将击败的懦夫坐在一起?凭什么?就凭他们让英国人丢了脸?”
他环视四周,心中愤愤不平。
“诸位,我们的士兵正在索姆河的泥浆里流血,我们距离巴黎只有一步之遥,胜利就在眼前!这时候停下来,去参加一个由东方人主导的所谓和会,这是对德意志军人荣耀的背叛!”
鲁道夫的话,点燃了在场许多年轻将领心中的火焰。他们纷纷点头附和,主战的声浪再次高涨。
“没错!我们应该趁英法动摇,一举拿下巴黎!”
“东方人?他们离我们有万里之遥,还能把军舰开到柏林不成?”
陆军元帅保罗,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这位老元帅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在煤气灯下显得有些凌乱。他没有去看那份“邀请函”,而是看着另一份更不起眼的报告。
那是后勤部门刚刚呈上来的——关于国内黑面包中,木屑含量的最新数据。
终于,他抬起了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疲惫。
“埃里,我们的士兵,还剩下几天的口粮?”
鲁道夫的咆哮戛然而止,脸上的激昂之情瞬间凝固。
保罗没有停下,继续问:
“我们库存的硝石,还能支撑几场大规模战役?”
“基尔港的水兵,每天有多少人因为营养不良倒下?”
“还有,那个在俄国掀起滔天巨浪的红色幽灵,它在我们的工厂和城市里,又有多少信徒?”
刚才还喧嚣的会议室,瞬间一片死寂。
保罗站起身,缓缓走到沙盘前,看着那个代表着德军主力的箭头,它离巴黎是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
“我们不是败给了法国的枪炮,也不是败给了英国的封锁。我们是败给了时间。”
“东方人……他们看穿了这一切。他们掐住了英国人的脖子,同样也扼住了我们的咽喉。这份邀请函,不是邀请,是告知。告知我们,这场战争的游戏,该由他们来宣布结束了。”
老元帅转过身,看向众人,目光中带着一丝哀求。
“我们已经流了太多的血,德意志不能再流血了。如果我们拒绝,东方人只需要停止对英国的施压,甚至反过来向他们提供那艘‘定远’号的技术……诸位,你们想过那是什么后果吗?”
“德意志,将同时面对整个世界的怒火,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之前还热血沸腾的将军们,此刻都低下了头。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会议室尽头,那扇通往德皇办公室的大门。
一小时后,无忧宫,德意志皇帝书房。
壁炉烧得很旺,但保罗元帅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这位曾经让整个欧洲侧目的铁血元帅,此刻十指交叉,死死抵在额前,仿佛要撑住即将崩塌的精神。
在他对面,来自东方的使者郑芝凤,正用一根银质小勺,慢条斯理地搅动着杯中的红茶。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在这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保罗放下了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对方。
“郑先生。我代表德皇陛下问你,你们的和平,需要德意志付出什么代价?”
郑芝凤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没有看保罗,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曾经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皇家园林,此刻杂草丛生,一片萧索。
“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