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李云飞这是在用这泼天的富贵，换他的“理解”，换他的“援手”。
若真把他逼急了，万一狗急跳墙，在东南沿海闹出什么大乱子，圣上怪罪下来，自己这个钦差，怕是第一个就要倒霉！
可如今……
若是收了这份“厚礼”，不仅自己能得到天大的好处，还能为朝廷解了燃眉之急——
这批财富，哪怕只是一部分运回京城，献给陛下，那也是泼天的大功一件啊！
至于李云飞那些“僭越”的请求……
回京之后，在给圣上的奏疏里，稍微“润色”一番，似乎也并非什么难事？
一念及此，杨昌脸上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下来，象征性地摆了摆手，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哎呀，李将军，你这……这太客气了！使不得，使不得！这如何敢当啊！”
嘴上说着“使不得”，眼睛却像粘在了那些金银珠宝上，怎么也挪不开。
在李云飞的“再三恳求”下，杨昌最终还是“勉为其难”……默认了这份从天而降的“横财”。
“李将军有此报国之心，老夫……深感欣慰啊。”
他捋着胡须，沉吟片刻，仿佛在仔细权衡利弊，
“将军所虑，亦不无道理。东南海疆，确需一位如将军这般既有才干、又忠心耿耿的帅才坐镇才行。”
他顿了顿，目光在李云飞脸上打了个转，像是在掂量什么：
“至于将军所请……嗯……‘便宜行事’之权，以及‘暂缓入朝’之事嘛……老夫回京之后，自当如实向圣上奏明将军的忠心与苦衷。相信圣上……自有圣断。”
滴水不漏，模棱两可。既给了李云飞一线希望，也给自己留足了后路。
“老狐狸！”李云飞心中再次冷笑，脸上却是一片“感激涕零”的狂喜：
“多谢大人体谅！多谢大人成全！云飞……云飞定不负圣恩！不负大人厚望！”
数日后，东海联盟总部的码头。
钦差大臣杨昌的船队，在东海联盟数十艘战舰的“礼送”下，缓缓起锚，驶向遥远的京城。
官船甲板上，杨昌临风而立，海风吹得他官袍的衣角呼呼作响。
他目光深沉，意味深长地看着码头上前来恭送的李云飞：
“李将军，年轻有为，胆识过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微微一顿，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了几分，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朝廷，需要将军这样的栋梁之才。但也希望……将军能时刻谨记，何为君，何为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望将军……好自为之，勿负圣恩。”
李云飞躬身长揖，姿态恭敬得无懈可击，语气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
“大人教诲，云飞谨记在心。恭送大人！”
他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直到那象征着皇权天威的官船队伍，渐渐远去，最终化作海天尽头一个小小的黑点，彻底消失不见。
李云飞这才缓缓直起身子。
“君？臣？呵呵……”
他霍然转身，看向一直静立身后不远处的林倩倩：
“倩倩！京城那边，所有棋子，全部唤醒！我要知道，杨昌回京之后，对老皇帝说了什么？”
“我还要知道，朝堂之上，关于咱们东海联盟的任何风吹草动，任何决策！”
林倩倩跨出一步，走上前：“是，飞哥，我这就去安排！”
她人虽远离京城，但一张无形的巨网，早已通过“五商”中的“信”部，在京城悄然铺开。
京城，内城，一条不起眼的巷弄深处。
“墨香斋”的招牌在夜色中有些模糊。
后院，万籁俱寂，只有墙角蟋蟀在不知疲倦地聒噪。
“吱呀——”后门被推开一条缝。
掌柜“老墨”探出头，警惕地扫视一圈，那张平日里憨厚老实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谨慎。
他闪身进入，反手插上门闩。
昏暗的油灯被罩子遮掩着，老墨走到一张旧书案前，熟练地摸索着，
从一方看似普通的空心砚台底座中，取出一个蜡封得严严实实的细小竹管。
他祖上便是林家忠仆，这份忠诚，早已刻入骨血。
竹管开启，里面是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
老墨凑到灯下，只见丝绢上，是联盟内部最高级别的加密符号。
他逐字辨认，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目标：”
“兵部尚书张麟（虽倒，余毒尚存，断其根）。”
“户部侍郎王化（死硬海禁派，断我财路，重点敲碎）。”
“礼部右侍郎周儒（勾结红毛夷，暗中挑拨，必须拔除）。”
“策略：搜证，散谣，分化，精准打击。必要时……”
老墨的瞳孔骤然收缩！
丝绢上，那最后的四个字，仿佛带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清除障碍！”
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继续看下去。
“你可调配的资源：”
“‘仁’部，五十万两雪花银，已通过‘济世钱庄’入京，供你放手施为！”
“‘智’部，目标人物所有底细——日常往来、隐秘癖好、政敌亲信，巨细无遗，送抵你手！”
“‘义’部，‘夜枭’已率精锐入京潜伏，枕戈待旦，听候调遣，专司‘清除’！”
“时限：杨昌回京复命前，朝廷对联盟做出最终决策前，务必……扭转乾坤！”
“呼——”
老墨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胸膛里一颗心“咚咚”狂跳。
他将丝绢凑到油灯的火苗上。
“噗”的一声，火苗升腾，丝绢瞬间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丝焦糊的气味。
老墨走到后院那口早已干涸的枯井旁。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幽深的井口，发出了几声短促而低沉的——
“咕咕……咕咕咕……”
夜枭的鸣叫，在寂静的夜里传出不远。
片刻。黑暗中，几道模糊的影子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从各个角落闪现，汇聚到井边。
他们脸上都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双双在夜色中闪着寒光的眼睛。
“会长有令！”老墨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林总管，已下达方略！”
他将刚刚烙印在脑海中的指令，以及针对不同目标的初步计划，一一传达。
月光下，几道黑影微微点头，随即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数日后。京城，太和殿。
钦差大臣杨昌，官袍上还带着未洗净的仆仆风尘，此刻正五体投地，额头紧贴着那能映出人影的冰凉地面。
他身后，几口沉甸甸的乌木大箱半开着，闪着金灿灿的光芒，那是李云飞孝敬的“薄礼”。
龙椅上，当今天子玄袍广袖，面无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审视着脚下的臣子，仿佛在透过他，看向万里之外那个桀骜不驯的“海寇头子”。
杨昌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开始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
“启禀陛下……臣杨昌，幸不辱命，已宣陛下恩旨于南洋……”
“那李云飞麾下水师，战船巨大，火炮威猛，远非……远非现在的朝廷水师可比！”
“其在南洋纵横，诸国皆恐，扬我天朝国威于万里之外！便是那红毛、佛郎机夷人，亦闻风丧胆！”
他顿了顿，偷偷抬眼瞥了一下龙椅上的反应，见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似乎没有不悦，胆气又壮了几分。
“此番，李云飞感念圣恩浩荡，特命微臣献上……献上这些不成敬意之物，以表其拳拳之心！”
他指向那些金光闪闪的箱子，声音里充满了诱惑。
“更有其亲笔信：‘云飞愿为陛下永镇海疆，看守我大明天朝南大门，世代不渝！’其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陛下！”
说到这里，杨昌的语速又快了几分，仿佛生怕皇帝不信，又怕皇帝细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