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和曹祜二人,骨子里都是极为自信和强势的人。曹祜虽然表面上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可实际上他认准的事,也是百折不挠。
祖孙二人,其实没法共事。
曹操本来想将曹祜留在身边,再提点上两年,可现在发现,最好的选择就是将曹祜外放,任其野蛮生长。
接下来的邺城之中,风波多了许多。
先是曹操下诏,驳斥了弹劾曹祜的奏疏,更放言曹祜回邺,乃是得他秘密准许事,非是私行。至于擅杀任福,也是因为任福挑衅曹祜,私自动手,冲突中不慎伤了任福,非曹祜之过。
不管众人信与不信,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曹操下诏,就是盖棺定论。
曹操的回护之意使得没人敢继续头铁。
紧接着,曹操又下诏,“萧侯曹熊,性格骄逸,多陷法禁,所用逾制,藏匿罪犯,触犯法条,今罢黜爵位,废为庶人,流放东莱郡。”
曹熊的罪状肯定不能公开,便用了两个常用的官方罪名,逾制,窝藏。贵族不能说的罪状,基本是这两条罪名。
除爵,废庶,流放,对于贵族子弟来说,乃是除了死刑以外,最严峻的惩罚了。
所以这个结果,还算让人满意。
于此同时,曹丕也以“任性狷急不婉顺,前后忿吾非一”的理由休了其妻任氏,甚至他还放言,准备离开邺城,前往九侯城(今河北省邯郸市峰峰矿区界城镇)读书。
谁也想不到,一年前身为副相,煊赫无两的曹丕,会以这种方式陨落。
而随着曹丕的出局,众人也将目光集中到曹祜的身上。
包括曹操。
其实曹操也想看一看这个孙子,到底心境如何。
这天傍晚,曹操刚忙完政务,准备休息一番,许褚便来报,射声校尉曹瑜求见。
曹瑜是曹操的族叔,曹家仅剩的一个长辈。为人修慎笃敬,是个谨慎不争的老好人,因此颇受曹操信赖,平日里帮着曹操打理家族事务。
对于曹瑜,曹操也很尊敬,丝毫没有丞相的架子。
“叔父。”
“孟德,我又来叨扰你了。”
二人寒暄一番,便于堂中坐下。
“当年跟着孟德你在东郡,一晃二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当年胆大,不计后果,冒冒失失地便敢起兵,多亏了叔父鼎力相助。”
曹瑜叹道:“孟德,我也不瞒你,今日之所以前来,是因为我做了个梦。昨天夜里,我梦到子修了。”
曹操听了,心中一紧。
“子修这孩子,雅性谨重,有君人之量,言色恂恂,未尝忿怒。他这一代,没有比他更优秀的了。
昨天夜里,也不知怎么了,我就梦到这孩子了。这孩子浑身是血的问我,家里怎么样。
我跟他说,‘家中一切安好,大家都健健康康,太太平平的。’
他问孟德你‘怎样了?’
我说你‘志向得伸,匡扶了汉室。’
他又问他母亲‘怎样了?’
我却不知该怎么跟他说。”
曹瑜说着,眼泪却是掉了下来。
曹操也沉默了。
“子修是个好孩子啊,可惜天道难谌,降年不永,命运糜常。”
“叔父,是我对不起这孩子。”
“孟德,你别怪叔父多嘴。你这么多年,未立正室,为得是什么?当初因为子修早亡,你和丁氏有矛盾,不得不和离,可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旧事,难道还不能就此过去?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你老了,丁氏也老了,现在连子修的儿子也长大了。
是该与丁氏重修旧好了。
给子修一个完完整整的家,让子修在天上,也不至于因为你们的事而担忧。”
“叔父,让我想想。”
“孟德,叔父年纪大了,有时候犯糊涂,多嘴多舌,可叔父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曹操无奈道:“当年和离,我便不愿意,是丁氏一意孤行,我不得不同意。丁氏恨我入骨,又怎么会同意。”
“丁氏难道不后悔吗?这么多年,她也没有改嫁,只是守着子修的儿子,形单影只。”
曹瑜叹了口气。
“丁氏也五十多岁了,听说身体还不好,又能撑多久,别给自己留下遗憾。孟德,只要你愿意,我舍了老脸去。”
“叔父,再让我想想。”
曹瑜了解曹操的性格,知道说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因此没有再劝,很快告退而去。
出了铜雀台,曹瑜摸了摸已经湿透的后背。
“丁元奋(丁武),我今日算是为你拼了老命了,你若敢违背承诺,休怪我跟你搏命。”
昨天夜里,丁武夜访曹瑜家中,请曹瑜前去说和。
曹瑜素来不沾染诸事,本能的便拒绝。
丁武却是扬言,只要曹瑜同意,便保其两个儿子为两千石高官,长孙也安排中郎将的位置,这才说动曹瑜。
对于曹瑜这种无欲无求之人,能打动他的,也只有子孙的前途。
曹瑜有两个儿子,可二人才堪中人,着实平庸,文不成,武不就。哪怕有曹瑜与曹操的关系,也只是做个秩比六百石的闲官。
曹瑜也是忧愁的紧。
他年纪大了,跟曹操血脉也并非最亲,哪天若是没了,家族肯定边缘化。
所以丁武的许诺,他没法拒绝。
不过曹瑜也确实厉害,只是一个梦,却触动了曹操的心。
曹瑜看得出,虽然曹操什么也没说,已经动心了。
其实若没有曹祜,曹操早就同意了。
曹操是个政治人物,很清楚与丁氏复合,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整个邺城的势力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几年,曹操本来就与颍川势力的关系微妙,颍川各家又与丁氏远了一层,支持丁氏的主要是兖州人和谯沛人。
一旦与丁氏复合,这些都是麻烦。
而且当前还是选拔继承人的关键时候。
曹操不想过于偏向某一人,虽然他看好曹祜,但祖孙确实有矛盾,严重点说,是政治态度相悖,他也很难说曹祜一定能担得起他的事业。
“子修,你告诉阿父,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