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散后,曹操独留下曹祜。
“阿福,我之前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今日如何这般莽撞,你知不知道,贾诩名震关西,之于此战的意义重大。”
曹操之前对曹祜是非常满意的,可今日之事,让他着实动怒,感到权威被触犯。只是他也知道曹祜今日发难的原因,虽然愠怒,但并未指责。
曹祜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阿福。”
曹祜不言,曹操见状,又喊了一声“阿福”,曹祜仍是不说话。
曹操有些怒了,伸手就要打,可看着曹祜与长子有六七分相似的脸庞,那高举的手无论如何也落不下。
曹操转过身去,长叹了一口气。
“阿福,我明白,你是因为你父亲的死而愤怒,难道你以为我就好受吗?宛城一战,张绣背信弃义,降而复叛,我的长子,侄子,爱将,俱亡于此战中,我到现在每每想起,都是心如刀绞。
可日子总要过下去,需得大局为重。所以官渡之战的时候,我不得不与张绣虚与委蛇,强颜欢笑,迫使自己忘记丧子之痛。因为我很清楚,当时张绣若降了袁绍,许都危矣。”
曹祜也知道惹恼了曹操,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
“大父,我知道你的难处。其实我之前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意气用事。所以我才没有前来赴宴,就是怕管不住自己。
没想到,到底如此。
今日阿福莽撞行事,使大父为难,阿福请罪。”
“阿福,你是个好孩子,只要你能明白我的为难就好。”
“大父放心,今后我会以大局为重,不会再寻贾文和的麻烦了。”
曹祜如此痛快倒是让曹操很满意。他就怕曹祜一根筋,非得跟贾诩死磕,那就麻烦了。
“委屈阿福了。”
“比起大父的艰难,我受一点委屈,又算什么。”
曹操听后,笑着摩挲了一下曹祜的脑袋,给他讲起一些曾经的故事。而曹祜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
快到二更天,曹祜方才请辞。
“阿福,我见你似乎还有话未说。”
“我。”
“阿福,你我祖孙,无不可言之事。”
曹祜见状,上前行了一礼。
“大父莫要生怒,我只是有件事不理解。年初的时候,大父给诸位叔父封了爵,为什么没有我父亲和二叔的?”
曹操听后,神色并未变化,仍旧很平静。
“你是不是一直都想问这个问题?”
曹祜点点头。
“你为什么觉得我该给你们封爵?”
“大父,我读《孝经》,所以对于父亲做的事,虽然佩服,可却觉得理所应当,并不会因为此事便觉得父亲有多少功劳。
我也觉得,父亲若在天有灵,不会在乎这些。
可是,可是。
父亲和二叔到底是大父的儿子,我只是害怕,害怕大父已经忘了父亲和二叔了。”
曹操坐在那里,没有说话,脑海中却浮现出儿子的脸。当时他还年轻,昂儿、铄儿还年幼,一家人在谯县隐居,娇妻爱子,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他今已年近花甲,而他的昂儿、铄儿,也已经走了十几年了。
曹祜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过了许久,曹操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待曹祜走后,曹操起身从随身的箱子里,拿出一对玉刚卯。这是他曾亲手为两个儿子做的,还挂了一个麟趾呈祥纹佩饰。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周南·麟之趾》,意为祝贺人家多子多孙,且子孙品德高尚,如同麒麟。)
物犹在,人已非。曹操的眼泪,忍不住落满衣襟。
而曹祜出了大帐,望着皎皎明月,也忍不住摇头。今日有些莽撞了。他其实并不想如此早的跟贾诩撕破脸,倒不是他畏惧贾诩,而是他知道,贾诩此人,油滑似鬼,非得有十足把握,一击毙命,才能对他动手。否则打草惊蛇,悔之晚矣。
可如曹祜说得那样,到底没有忍住。
回到帐中,刘靖、丁尊、王基三人俱在。今日曹祜在大帐中怒斥贾诩的事,早就已经传遍三军了。
见到曹祜,丁尊立刻说道:“公子没事吧?”
“你们放心,我没事。”
“公子不该如此莽撞的,今日一闹,只怕惹恼了丞相。公子啊,咱们立足未稳,能倚仗的,只有丞相的宠信。
公子今日之举,实在得不偿失。”
“表兄,我知错了。”
这时王基突然说道:“公子,其实这件事,未必是坏事。”
丁尊道:“不是坏事,还能是好事?”
王基点点头。
“文恭,子敬,你们觉得,公子如何?”
“公子当然是顶顶好的,卓尔不群,英华外发,无论是才华,人品,俱是秀出班行,如南金东箭,浚衡杞梓。”
“没错,也正是如此,才有问题。”
“什么问题?”
“公子太完美了,毫无缺点。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很容易显得不真实。一旦出错,后果更严重。
而且丞相素来多疑。今日虽因公子俊逸而交洽无嫌,但也可能因为公子的完美无缺,而心生猜疑。”
王基说着,看向曹祜。
王基之言,说得太过直白露骨,丁尊也是满心惊愕,不敢言语。
曹祜却是拱手一拜。
“伯與说的有理。人生在世,完美无缺,就是最大的不完美啊。今日大父没有责罚我,反而跟我说了很多事。或许之前与老成的我在一起,他也会有压力吧。”
丁尊也明白了曹祜之意,只是有些忧虑地说道:“之前听说贾文和此人,经达权变,算无遗策。今日公子与其生了矛盾,要防范此人,成为祸害。”
丁尊脸色微寒。
实在不行,他就为公子了解此人。
曹祜见状,立刻说道:“表兄,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咱们不是盗匪,不能行游侠之事。贾诩此人,我也算了解,若无十足把握,他不会轻易对咱们动手的。一切先等到此战过后再说吧。”
“唯!”